青年无意识的蜷缩起手掌,食指曲起划过拇指的指腹,轻微的痛意收束着他的思绪。
这个世界,没有尊上存在的痕迹。
是从来就没没有尊上……还是……
指甲在掌心留下四道月牙。
周王室既然没有受到诅咒,那尊上一定不曾经受过那些苦难。
祂只是从未在这个世界降临过。
尊上没有跟他们细说过祂的过去,祂只是跟他们讲述过汪家血脉的来处,让他们小心那具可以降神的凤凰。
能同时取得凤凰血和青鸾血的,除了当年的周王室再不做他想。
尊上说,神明的血肉不是可以随便觊觎的,特别是那些掌握权柄的、天生的神明,祂们是天地法则运转的一部分,夺神之血,虽可得神之异,但也当受神之怨。
但,那只凤凰是个例外,空有力量的祂,哪怕被夺取了血肉,也不会怨恨。
可祂的力量和祂的壳子一样沉寂,需要外力的刺激。
祂曾被周王室收集的血液,就成了相性最好的钥匙。
尊上说的轻描淡写,张家人却能从字里行间中窥见当年的惨痛与血腥。
什么情况下,一位神明才会被人取走血肉,降下诅咒……
尊上和商朝交集颇多,被视为玄鸟祥瑞,尊崇敬畏。
一位代表前朝国运的神,怎么会被新朝容纳。
周朝对玄鸟的记载,只缩略为短短的几行字:恶神降于南山,草木凋敝,野火不息,周王遣人劝之,无果,复劝不降。后召集兵马异士,诛商恶于南山,令传天下咸使听闻,自此神民不违,天下乃静。
听起来很功德无量的一个故事,如果故事里的恶神不是商之玄鸟,草木凋敝不是因为鬼门,野火不息不是因为献祭,那真的就是一位圣明君主福泽苍生的美谈。
小族长说,地下研究所里的人沾了尊上的血肉,他们都死了。
他在警告他们不要起不好的心思,但他们怎么舍得对尊上起坏心思呢。
最坏的心思,应该就是张乔乔觉得自己又要被抛弃的时候,想要死在尊上的手下吧?她想被记住,而神明的生命足够长,可以记住他们很长时间,也可以将他们缩为生命中的一粒微尘。
将收集到的信息整合一下,就不难推测出尊上与周王室的过往。
让他们恨不生于千年前,提刀执枪刺君王。
尊上祂,何曾对不起天下万民?
祂可是被万灵敬爱的,代表丰饶繁茂的商之玄鸟!!!
……
青年走近那幅壁刻,指尖摸索过马车上断断续续的弯曲纹饰。
不曾被诅咒过的周王室,看着灾厄消弭,看着商王室成员一一死去,天命即我的自得自负大概会让人无限狂妄吧?
时代所钟、命运所顾、天下俯首的天之子,不会畏惧避退他眼中的小国野神。
断断续续的纹路在青年的脑海中相互勾连,连成火焰的纹路。
指腹下的灵纹转合,让张余山想起了尊上留下的火牌,封印了‘凤凰火’的火牌,有着相似的特殊纹路。
“凤凰……”
青年低叹。
张余山转身去看下一幅石刻,却对上族长的眼睛,他下意识的对他弯了弯嘴角。
张不逊说:……
他们要对小族长好一点再好一点儿,要把在乎和喜欢都表达出来。
只做不说,不张嘴容易被忽视被顶替;只说不做,那是没担当的怯懦者。
喜欢应该是一件让对方感受到温暖的事,是一件好事,感受不到的喜欢就不是在乎。
实在不爱说话也不会说话的话,那就多对小族长笑笑吧。
张三山说:初遇尊上,她经常对她笑,一见她就笑,浅浅淡淡却满是欢喜,仿佛看见她就是一件十分值得高兴的事情。
被在乎……被需要……被肯定……
张余山他一直都知道他们山字辈病的不轻,更知道海字辈的或许更糟。
就好像他此时还能从心中捋出一丝隐秘的欢喜,他们被独一无二的神明看到了眼中,并眷顾着。
贴身的小纸人染上肌肤的温度,代表着哪怕他流落异世界,也仍旧在被祂所庇佑。
张瑞桐自诩放他们自由,实际却是将他们放到了更大的牢笼里,赤手空拳单打独斗的厮杀,入目所及没有同伴皆是觊觎。
……
青年对他微笑,张麒麟却忍不住皱眉。
不开心就不要笑了。
他走过去,伸手去触摸青年摸过的壁刻,弯弯曲曲的纹路,好像是火焰。
在张家的记载中,在周朝,这么弯曲向上的纹饰,一般代表着火。
“有什么不对吗?”
张麒麟听到自己问,也听到对方答。
“想起一位长辈,有些情难自抑。”
张麒麟想问:这位长辈……过的不好吗……?
可想想自己又有什么非得去询问的呢。
一句客套的随口打听,对青年而言,却会是一次悲伤过往的重温回忆。
张麒麟最终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祂应该待你极好。”
“嗯,她待我们一直很好。”
也待另一个世界的你很好。
……
壁画上,蛇头人身的祭司操纵着鸡冠蛇驱逐了周穆王的军队,使得他大败而归。
死去的尸体被蛇群拖进地窟,祭司们点燃篝火献上祭品,烟雾缭绕中,那些蛇类汇集到一起开始纠缠。
它们环绕着中央的巨蛇,像在朝拜,也像在媾和。
无邪拧着眉头:“它们这是……在打架……?”
小三爷在思索,能不能利用大蛇和鸡冠蛇的敌对性,为他们的安全增加筹码。
张麒麟张了张嘴又闭上,他看到宫姓青年拿着木炭将最中央的柱子给涂成了黑色,细密的蛇鳞开始在柱子上显现。
伸手摸过壁画,最为小型的鸡冠蛇托举着巨蛇,附着在最中央的大蟒身上。
“你怎么看?”
张麒麟拧着眉,他也有点儿不确定,若说是繁衍,实在是少了点旖旎氛围,反倒是带着那么一点冰冷的神性。
“是采补,这只化蛇之蛟,在用同族的血肉精华维持自己的灵性。”
宫姓青年用手指向大蟒的头顶,一圈圈的盘缠中,高处的脑袋上有着一点儿微末的凸起。
这个世界,竟然早在周朝,灵气就开始消退,以至于这条半蛟在那时候就开始以血祭维持位格。
再往下看,巨蛇立在了庙宇之中,无数百姓跪下俯首献香。
繁杂的围幛中,露出一条盘卷的蛇尾,上半身耸立在围幛中不见面貌。
青年点着蛇尾,对在讨论蛇群阶级构成的无邪和王胖子提问:“你们猜,这围幛之后,是蛇,还是神?”
无邪和王胖子对视一眼,由王胖子开口:“这有什么区别吗?蛇神也是神啊?”
“几位,你们不会忘了,自己是来找西王母国的吧?”
迎着青年似笑非笑的视线,两人陡然想起自己忽略的细节,是啊……
西王母国的神明,自然该是西王母!
可传说中的西王母……并没有蛇的尾巴……
王胖子咽了口唾沫:“或许,是西王母手底下的小神……”
无邪摇头:“不对,这里画的是神庙的主神位,敬的只能是西王母。”
以信仰立国的西王母国,抛弃信仰就等同于叛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