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个人一路往北,穿过霍山县到六安,再走到郑州,才上了到北平的火车。
这一路上越往北走,付宁越兴奋,扒着车窗不停的往外看。
“行了,你歇会儿吧,又不是小孩儿那前儿,没坐过火车,看什么都新鲜,这都是老头子了,还这么不稳当。”
付闯拉着他坐好了,想让他歇会儿,一回头儿,鹿生的脸又贴到车窗上了。
付宁看着他无奈的样子,嘿嘿笑了几声,“我就是看看,跟以前比比有什么不一样。”
“这刚几天啊?你过两年再比。”
火车带着付宁的感慨、鹿生的懵懂,一路上“咣当咣当”的往北走。
等到了正阳门火车站,这来来往往的人擦着胳膊碰着脚的走动,各路的口音在耳朵边儿上交汇,而付宁听得最清楚的还是那京腔京韵。
“二叔,这儿呢!这儿呢!”
“老婶子,多少年没见了这是?家里都好吧?”
“大哥,麻烦您看看这个地方怎么走啊?”
“啊,出了站就直着往北走,过了三个胡同口儿奔西,看见一棵大槐树,您再往北走一条街就是了。”
……
光是听着这些对话,付宁都觉得眼眶发热。
等到了车站外头,抬手叫了三辆黄包车,那车夫的精气神儿比44年可是好了不少。
拉着车一路跑,他还能腾出嘴来跟付宁搭噶,“老爷子,您这到北平来,是谈生意还是访朋友啊?”
“爷,回家!”
“嚯,听您这动静儿,有年头儿没回来过了。”
“四、五年前回来过一趟,照了一面儿就走了,哪儿敢多待啊?!再往前捯啊,十二年了,十二年啦!”
听着付宁说话都哆嗦的尾音,那车夫也感同身受的跟着“啧啧”了两声。
“老爷子,那您可是有大福气的人,这回踏踏实实住下吧,哪儿也没咱们这皇城根儿底下住得舒坦!”
等到了麻线胡同的胡同口儿,付宁特意多给了车夫几万块钱,“也不多,你买个烧饼吃吧。”
他转身站到连安家门口,敲了敲门,等了半天却没人来应。
付宁和付闯互相看了一眼,手上轻轻一推,大门就开了。
顺着他们走过不知道多少遍的路,一步一步往二进院儿里走。
刚一进垂花门,就听见正房的房门“吱呦”一声开了,他们俩跟连安走了一个面对面。
几年没见,连安的变化不大,只是脑袋上的白头发更多了,身上穿的也不是以前惯常的长衫,而是中山装。
“大哥。”
“大哥!”
付宁几年前见过连安,现在还能收敛些情绪,付闯是实打实的十二年没有见过他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几步跨到台阶上,他抱着连安就是一通儿拍。
连大爷本来也挺激动的,让付闯拍了几下以后有点儿受不了了,“老五,老五,别拍了行不?我这把老骨头可受不得你几下!”
气氛一下就打破了,老哥儿仨笑了一阵子,付宁用手上下一比划,“您穿这么整齐,不热啊?”
“这不是估量着你们该回来了,我想着出去迎迎,谁知道你们回来这么快啊?!”
“回家嘛,还有不着急的。”
连安招呼他们俩往屋里走,大门又是一响,一个清亮的童声飘了进来,“爷,爷!您看,姑姑给我买了新书包!”
大家循着声音一回头,付宁的视线立马就模糊了。
他恍惚是看见了罗枫,穿着小小的中山装,手里举着一个小书包,正一蹦一跳的从垂花门进来。
“这是……这是罗冀?”他抓着连安抖着声音问。
“对,是他。”连安拍了拍他的手,把孩子叫过来,“栓儿,过来。”
孩子也看见院子里多了两个陌生的老头儿,脚底下的步子一下就放缓了,即使连安对他招着手,他还是回头看了看。
一个穿着长连衣裙的女孩子跟在他后头也进来了,嘴里还念叨着:“栓儿,你慢点儿,看磕着了。”
“方予,过来,这是你三叔和五叔。”
连方予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扎了两条麻花辫子,手里还拎着个小包。
“三叔,五叔。”她过来给付宁和付闯鞠躬,还推了推罗冀,“栓儿,叫人。”
连安弯下腰有点儿费劲的把孩子抱起来,指着两个老兄弟说:“这个叫三爷爷,这个是五爷爷。”
罗冀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大声喊了一句,“三爷爷,五爷爷!”
付宁的眼泪刷啦一下就流下来了,嘴里应着,手上不住的抹着眼角。
连方予领着孩子往后头去了,付闯看着他们俩的背影说:“我去找找石头,问问地方,把小枫接回来吧。”
“还有书杰,他埋在太原城外头,也该回家了,会叔呢?”
“前年没了,到了我也没敢说书杰的事儿。”
哥儿仨进了屋,还像以前一样,直接扎进了书房。
“我让方予去找找玉宁,明天咱们去看看桂平媳妇,回来了怎么也该跟她打个招呼。”
“玉宁在北平?”
“嗯,他又干回警察了,现在在公安局呢。”
不光是他,肖远安也在上个月回来了,他要参与组建中医医院。
连安掰着手指头给付宁数人头。
遇晴回协和医学院了,据说差的那一年的课还能补,然后就可以拿协和的毕业证了。
徐远平正在找差事,他这样正经的白案师傅现在也不多了,挺抢手的。
“嗯,对了,这小子打算办喜事儿呢,女方家也是手艺人,祖辈都是做花丝镶嵌的,他跟着我混琉璃厂的时候认识的。”
“二哥呢?有信儿吗?”
连安摇了摇头,“我还是前年听着信儿,他去了陕北,后面局势紧张就没有消息了。
不过春天的时候,罗松回来了一趟,从我那地下室里拿走了些文献,想来是有新任务。”
“活着就好,没事儿就好!”
这句话,第二天就出现在了桂平媳妇嘴里,也是几年没见,她的头发都已经全白了,其实她比付宁他们都要小上不少呢。
自打玉宁跟她说了付宁和付闯回来的消息,她就整治了一大桌的菜。
“您们弟弟不在了,我得替他好好儿招待您们,省得将来他挑我理。”
又是一番契阔,又是一番诉说。
付宁吃了饭带着纸钱去了桂平坟上,念念叨叨的跟他说说这几年的事儿。
不过最先打破他这些离愁别绪的,不是正式的会议,而是跟他联系的农业部门。
“什么?您再说一遍,给我找了三个学生,是哪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