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丞相的手指猛地攥紧腰间玉带,墨玉扣被指节掐出青白痕迹,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冲破沉稳假面。
他死死盯着阶下躬身的管家,沉哑的嗓音像从齿缝里挤出来:
“消息可真?那女子身形体态,当真与嫣然无二?且面容带伤?”
管家埋着头,额上渗出的细密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连声音都带着颤:
“是……是咱们安插在那边的人特意留意的。说那女子被发现时,正与三皇子同处一室,脸上缠着厚厚纱布,腰间也确实带着伤。
或许是小的多心了,那人……那人未必是小姐……”
“不可能!”
尖利的女声骤然划破前厅凝滞的空气。
张氏猛地挣脱两侧仆役的钳制,发髻散乱着疯了一般扑到杨丞相面前,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胳膊:
“老爷!那一定是嫣然!肯定是她!快,备车。我要去三皇子府,我要把嫣然接回来!”
杨丞相猛地甩开张氏的手,厉声喝断:“住口!”
他眼中的惊疑瞬间被阴鸷取代,凌厉的目光扫过对方:
“三皇子府是什么地方?岂是你一个妇道人家能随意闯的?更何况……”
喉结重重滚动,声音淬了冰般寒凉:
“更何况如今京中流言四起,你想让全京城的人都指着咱们杨家的脊梁骨骂吗?”
“骂就骂!我不在乎!”
张氏披头散发,状若疯癫,泪水混着鬓边碎发糊了满脸:
“只要能把嫣然带回来,别说被人骂,就是让我死都行!”
她拽住杨丞相的袍角,眼中满是哀求与绝望,声音哽咽得几乎碎裂:
“老爷,求你了,去看看吧?万一真是嫣然呢?她在那边得多害怕,得多疼啊……”
杨丞相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最后一丝温情已被冰冷的算计彻底吞噬。
他岂会不知,那极有可能就是自己的女儿。
昨夜丞相府突发大火,嫡女杨嫣然于混乱中被掳,今日一早便传出三皇子府中藏了个身份不明的受伤女子。
这时间、情形,分毫不差地对上了。
可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是不是”,而在于“为什么”。
他暗中支持三皇子多年,对那位殿下的性子与手段了如指掌。
三皇子素来谨慎多疑,绝不会做这种将朝臣之女掳至府中、授人以柄的蠢事。
这对他争夺储位百害而无一利。
更何况,如今的皇帝已至暮年,疑心病一日重过一日,最忌讳的便是皇子与朝臣暗中勾结、结党营私。
他杨鹤庸即便赌上全族也要博一个从龙之功,也绝不会让“投靠三皇子”这件事摆到明面上。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带,昨夜书房里丢失的那叠秘信猛地闯入脑海。
那些记录着他与三皇子往来的密函,竟在大火中不翼而飞。
杨丞相心头猛地一沉。
这分明是有人故意设局,一边掳走他的女儿,一边将人送到三皇子府中,就是要借着一个女子,挑起他与三皇子的嫌隙,坐收渔翁之利。
可惜,幕后之人千算万算,终究漏算了最关键的一点。
他与三皇子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岂会因这点伎俩反目?
这般一想,杨丞相倒是能猜到幕后之人会是哪几位。
前厅里,张氏仍在哭喊挣扎,尖利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
杨丞相烦乱地摆手,几个粗使婆子立刻上前,三两下便用帕子堵住了她的嘴,强行架着往外拖。
张氏被捂得发不出声,只能徒劳地蹬着双腿,泪眼朦胧中看着前厅的门槛离自己越来越远,方才还带着疯劲的身子骤然软了下去,眼底只剩下一片灰败的绝望,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待前厅重归安静,杨丞相才侧头看向仍在发抖的管家,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除了方才的消息,可知那女子在三皇子府中如今是何境况?”
管家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回话:
“听说……听说三皇子今早醒来后大发雷霆,把身边伺候的几个下人都打杀了,连带着那女子也挨了一顿鞭子,之后便把人锁在了西跨院的偏房里,不许任何人靠近。
但……但三皇子又特意请了太医院的大夫过去,说是要给那女子治伤……”
“又打又锁,却还请大夫治伤?”杨丞相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指节在玉带上来回摩挲。
这举动实在诡异。
若是厌恶,直接将人扔出去便是;若是忌惮,杀了灭口也更干脆。
这般又打又救,倒像是……在做戏给外人看?
他沉思片刻,抬声道:“去把大少爷叫来。”
不多时,长子杨云舟快步赶来,一身青色锦袍衬得他面容沉稳。
杨丞相拉着儿子走到屏风后,压低声音交代了几句,随即便挥手让其离开。
杨云舟点头应下,领命匆匆出府。
杨丞相理了理褶皱的袍角,正准备动身去京兆府。
昨夜的大火与掳人案终究瞒不住,他早已派人告知了京兆府尹。
此刻再去,既是做给外人看,也是想从官府那边探探口风。
可脚刚踏出前厅门槛,就见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色发白:
“老爷!宫里……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口谕,召您即刻入宫!”
杨丞相脚步一顿,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他原以为,皇帝召他入宫,不过是因丞相府失火之事,想宽慰几句,顺带问问他是否有头绪,知道是谁动的手。
却没料到,宫中人传话时,眼底那抹若有若无的探究,让他瞬间警觉起来。
果不其然,待他跟着内侍踏入皇极殿时,便见皇帝正坐在龙椅上,手中捏着一份奏折,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杨爱卿。”
皇帝的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疲惫,却又透着不容错辨的锐利:
“朕听闻昨夜丞相府突发大火,火光冲天竟烧了大半夜,爱卿的嫡女竟还被歹人掳走,至今杳无音讯。
此事闹得京中已有风声,爱卿可有查到什么眉目?”
不等杨丞相回话,老皇帝便话锋陡然一转,将手中的奏折重重拍在御案上,目光如刀般剜过来:
“只是今早刚得了消息,三皇子昨夜在府中荒唐一宿,竟宠信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
听说,那女子的身形样貌,与你家嫡女颇为相似?”
杨丞相心头一凛,立刻跪倒在地,叩首道:
“陛下明察!臣女嫣然昨夜于火中被掳,至今下落不明,臣正为此事焦头烂额。
至于三皇子府中的女子……臣也是方才才听闻流言,尚未核实,不敢妄下定论。”
“尚未核实?”
皇帝喉间溢出一声轻呵,指尖带着节奏敲击着冰凉的御案,目光沉沉落在他身上:
“杨爱卿素来行事缜密周全,何时这般含糊马虎过?这可不像你的做派。
莫不是……此事牵扯到三皇子,爱卿便有了别的心思,连查都不愿细查了?”
一句话,轻飘飘的,却像重锤般砸在杨丞相的心上。
他瞬间明白过来,老皇帝哪里是在问“那人是不是他女儿”,分明是在敲打他,莫要忘了君臣本分,与皇子过从甚密。
养心殿内的气氛凝滞如铁,杨丞相伏在地上,后背已渗出冷汗,却连呼吸都不敢重一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