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嫣然嫁进勇毅侯府三年,便为侯爷诞下一双儿女,按常理说,这般为侯府开枝散叶的功绩,本该被府中上下奉若功臣。
可现实却与这般设想截然相反,她的境遇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愈发艰难。
头一个孩子降生时,她尚未来得及沉浸在为人母的喜悦中,便已失了勇毅侯的宠爱,在府中地位一落千丈。
待到第二个孩子出世,境遇更是凶险,得知她产子的消息后,那位世子竟直闯产房,就要将刚出生的小小姐夺走摔死。
若非那位夫人身边几名忠心的侍女以命相护,怕是小小姐早已命丧当场。
偏偏他们侯爷回府得知此事,对世子的狠戾行径竟无半分苛责,仿佛此事从未发生。
反倒是将怒火迁到那位夫人身上,当即下令封锁她所住的院子,不许她随意出入。
任凭对方在院中如何哭求辩解,他们侯爷都不为所动,甚至命人将她的一双儿女强行抱走,自此下落不明。
而丞相府得知杨嫣然境遇艰难,几次派人上门想探望,都被侯府以其“感染重病,需静养,不宜见客”为由悉数回绝。
即便后来杨丞相亲自登门,提出想见女儿一面,他们侯爷依旧不肯松口,硬是将丞相挡在了府门外,半点情面也不留。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朝堂上的形势也愈发诡谲难测。
几位皇子为争夺储君之位,明里暗里争斗不休,手段层出不穷。
其中三皇子尤为出众,不仅行事果决,还总能料敌先机,数次在朝堂交锋中占得上风。
渐渐从诸皇子中脱颖而出,愈发得老皇帝的看重与倚仗,储君之位看似已离他越来越近。
朝局动荡之下,勇毅侯府的气氛也变得愈发沉闷压抑。
府里上到管事嬷嬷,下到洒扫仆役,个个都小心翼翼,说话不敢大声,走路不敢疾行,生怕一时行差踏错被卷入这场风波之中。
倒是凝香院里,每日都飘着浓郁的煎药味,那苦涩的药味顺着院墙飘出,弥漫在侯府的角角落落。
府中仆役私下里都在悄悄揣测,他们这位侯夫人究竟还能撑多久。
甚至,已经有管事得了上头的吩咐,早早把棺木备下了。
直到某日夜里,侯府中来了一位气度不凡的贵人。
没人知道这位贵人与侯爷在书房密谈了些什么,只知道从那之后,原本“重病缠身”的夫人,身体竟渐渐有了起色,连院中那股刺鼻的药味也日渐稀薄。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先前被强行抱走、杳无音信的一双儿女,竟也在没过多久后,被重新送回了凝香院里。
而随着这位夫人再次露面,自家侯爷毫无征兆地上疏朝廷,直言“世子德行有亏,难当侯府重任”,请求废黜养子的世子之位。
不过几日,朝廷便批复同意。
随后,侯爷当即下了狠令,把被废的前世子、在寿安堂静养的老夫人,还有依附老夫人的大老爷一家,全都赶出了侯府……
——
“砰!”
绍临深指尖掐着眉心,脑中翻涌的记忆乱作一团,越梳理心头越燥,手不由重重拍在身前矮几上。
实木矮几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桌面茶盏微微晃动,也将对面坐着的绍云峥吓得浑身一抖。
少年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脊背绷得笔直,连坐姿都透着几分僵硬。
他只当父亲是在气自己方才在宴会上失仪,垂着头不敢吭声,指尖悄悄绞着衣摆。
见绍临深始终面沉如水,眼底不见半分暖意,绍云峥立刻熟练地滑跪在地,膝头刚触到车底板,正要开口认错。
马车却突然猛地一停,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吁——!”
外头车夫急扯缰绳,声音里带着几分慌乱,极力稳住躁动的马匹。
车厢内的绍云峥重心不稳,脑袋结结实实磕在车壁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抬手揉着发红的额头,眉峰拧成一团。
“怎么回事?”
绍云峥压着怒意,起身掀开车帘一角,还未等斥责车夫毛躁,就见车夫满脸歉意地转过身,手指向前方道路:
“侯爷,世子,前面有辆马车轮子断了,正好堵在路中间,咱们的车没法往前走了。”
车夫话音刚落,就有一名身着青布长衫的管事快步过来,隔着车辕拱手行礼,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见过侯爷、世子!小的是丞相府管事,方才府上马车轮轴突然折了,没法赶路。
只是我家小姐宴上不慎沾了水,湿袍裹身难耐寒,急盼着回府换身干爽衣裳。
斗胆求侯爷通融,让府中小姐搭一段侯府的马车,小人等送小姐先回府。”
随着管事的话音,对面那辆歪在路边的马车,车帘被丫鬟轻轻掀开。
一名少女裹着素色披风坐在车内,乌黑的发丝还滴着水,黏在苍白的小脸上,嘴唇冻得泛青,一双眼睛水汪汪的,透着几分怯意与可怜,正是丞相府千金杨嫣然。
【啧,这女人追得倒是挺快。】
绍临深心中冷笑,双眼微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并未立刻应声。
他没开口,身边的绍云峥却先嘀咕起来,声音不大,却足够近旁的人听见:
“堂堂丞相府千金,出门赴宴竟连一身换洗衣裳都没带?这般疏忽,倒是少见。”
许是这话被丞相府管事听了去,管事脸上的急切淡了几分,难得露出一丝尴尬。
管事手指攥了攥衣摆,想起自家小姐的处境,还是硬着头皮躬身,再次哀求:
“还请侯爷行个方便,我家小姐……”
“轰隆——!”
不等管事把话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原本只是断了一个车轮、歪在路边的丞相府马车,竟像是被无形之力碾压般,瞬间坍塌碎裂,木板四分五裂地飞溅开来,扬起一阵尘土。
车厢内,原本裹着披风、故作柔弱的杨嫣然猝不及防,整个人从座位上摔了出去,跌进一堆断裂的木料中。
她惊呼一声,还未等撑起身子,一根尖锐的断木就随着她跌落的惯性,直直朝着她的眼睛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