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学姐热情洋溢,带着蔸娘和阿涟在学校里一边走一边介绍各栋楼和各条路,成为一位合格的导游。金发学姐指着一栋楼,说:“你的专业大部分课程是在这里,离学生公寓比较远,你或许可以买一辆自行车,或者滑板,学校里还是尽量不要骑摩托比较好,虽然很耀眼,但是我看他们骑过摩托在学校里来来去去的人,都坚持不上两个月,最后都换了出行方式。”
蔸娘点点脑袋,本想坦诚地说自己不会骑车也不会玩滑板,但是看她这样热情,担心下一句会是“没事我可以教你”,于是作罢。
“噢我差点忘了!”金发学姐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金橘色闪闪发光的指甲在阳光下闪了两下,“你是不是没有住在学生公寓里,你住哪呢?”
蔸娘不知道自己所住的具体地址,她今早看见路牌了,但是没记下来路是什么,她支支吾吾了两秒,放弃了说具体地名,转了转脑袋,远远看见了湖面,她往湖的方向指了指,说:“就在对岸。”
“那里租金可不低,和人合租吗?”学姐用手撑在眉骨前面,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望。
“嗯……对,合租。”蔸娘点点头。
“哦现在你和你姐姐住在一起啊!”金发学姐好像想明白了什么,“难怪你姐姐要和你一起来学校报到。”
阿涟从手机屏幕里抬头,扬起一个标准笑容:“是的呢。我们家是这样的,不太放心妹妹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
“你们家关系真好。”
蔸娘干干巴巴笑两声:“是呢,是呢。”
金发学姐还给她们带去图书馆的位置看了看,还有社团的活动室。
“华人学生大多还是喜欢和华人学生一起玩,需要我带你过去认识一下他们吗?”学姐看见一群站在一起的亚洲女学生,顺便问了蔸娘一嘴。
蔸娘轻轻咬着下嘴唇,用“嗯”的鼻音示意自己在犹豫和思考,在此期间她听到了那些亚洲学生说话的声音,那是韩语。蔸娘意识到学姐虽然好心,但是学姐是本地人,还是白人,大概分不清亚洲各国语言的差异,只是看外貌觉得大家长得差不多。她摇摇脑袋:“不用了,我不擅长社交。”
金发学姐兴致缺缺,但很快又说:“没关系,亚洲人一开始是比较害羞,后来就会好了!”
蔸娘分不清这句话是在安慰她,还是学姐的自我安慰,只能赔笑说:“是的,是的。”
“这是卡耐基湖,我们学校的赛艇队平时在这里练习,你感兴趣可以来看看。”学姐带着她们来到湖边,蔸娘在一众房屋之间看见了自己的租住的小洋楼。
蔸娘左右看看,问:“这片湖是自然形成的吗?”
“是人为修建的堤坝,原本是米尔斯通河的一段。”学姐回答,“具体的我还真不知道,也许你可以找找图书馆。”
阿涟看着蔸娘眼睛在湖面上看来看去,似乎在用双眼测量、规划着什么似的,伸手轻轻点了点小姑娘的肩膀,用粤语说起悄悄话:“怎么的?已经开始找合适的抛尸点了?”
蔸娘听后表现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背都挺直了起来:“没有!我又不是什么天生杀人狂!”
“什么?”金发学姐看过来,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
“没什么……姐姐说这里环境很好,适合好天气徒步。”蔸娘小声地搪塞。
“噢,对呢!新泽西被叫做花园州。如果你喜欢徒步,你在这里两年可能都玩不过来。”
“那太好了。”蔸娘抿起嘴唇,说得平淡冷静。
湖中的野鸭扑腾两下翅膀,叫着从她们身边经过。
回家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天边橘紫色交替,光线暗淡。蔸娘腾不出手开灯,借着一点微弱的光,抱着课本哼哧哼哧爬上四楼。正当她努力从口袋里拿钥匙的时候,门却从里面自己开了起来。
蔸娘尖叫一声,书本差点从臂弯里掉出来,钥匙则直接从手指尖滑下去掉到地上,被吓得十分狼狈。她抬头一看眼前的人影,光线不太够,但是从背着光的模糊轮廓,勉强认出了陆昀丰。
她惊慌地往后退一步,退到楼梯边,从下往上数,还确定了上面只剩下一层通往天台的楼梯。
“你走得没错。”陆昀丰说。
“您怎么在我的屋里?!”蔸娘站在楼梯边尖叫。
“从阳台爬上来的。”陆昀丰如实回答。
“我出门前锁了!”
“我有我的办法。”
“您不可以再这样了!”蔸娘被他气得在原地跺脚。
“别在门口站着啦,还抱着这么多书不累吗?把东西放了,我们出去吃饭。”
“我在说您不能随便进我房间的问题!”
“我饿了,领导。”
“您明明可以先给我打个电话,哪怕发个消息呢!我又不是不让您进来,但您也得经过我同意吧!”蔸娘皱着眉头满是怒气,却不看陆昀丰,只是把生气摆在脸上,却不直视着气撒在始作俑者身上,她把地板踩着“噔噔噔”响,大声道楼下住户多半会上来敲门投诉的程度。不过好在楼下住户就在这里。
陆昀丰默不作声。
太阳一旦接触到了地平线就让人感觉落下得很快了,昏暗的光线在房间里渐渐趋近于没有,黑得难以分辨物体。蔸娘在黑暗里把书扔到了桌上,对方不出声不给回应的反应让她感觉拳头打在棉花上,无力又疲惫。她又想掏出那个药瓶子扔陆昀丰身上了,让他离自己远一些。
但她最后也只是把闷气压了下去,在肺部团一团,叹出一口气:“好吧。但是我不想在离学校太近的地方。”
陆昀丰真的停了一辆机车在楼下院子里,作为代步车。他扔给蔸娘一个贴着彩虹小马的头盔,让她坐在后座的时候坐稳。
坐到小馆的座位上了,陆昀丰一副才意识到少了一个人似的,问:“阿涟呢?”
“她有工作,下午就走了。”蔸娘拿起菜单,先看价格。
“我还以为你晚上会和带你的金发姑娘一起,参加他们的派对,认识认识同学。”
“她也有自己的朋友。我只是她的工作任务,没必要下课了还继续。”蔸娘停下两秒,意识到什么,抬头看着他,“您怎么知道的?”
“我也要去认识我的新同事、新老师,和你一样被拉着到处逛逛。”
“但我没看见您。”
“你当时正在河边看来看去,一副寻找抛尸地点的样子。”
“您有毛病吧。”蔸娘嚷嚷起来,“你们怎么都觉得我会干这种事。”
“只是如果我像你那样看地形,我多半在找抛尸地点。”
“于是您就觉得我也在找?”
“没办法,人很容易被自我投射影响判断。”
蔸娘哑口无言,低着脑袋继续看菜单,并且按响服务铃。
蔸娘习惯在餐桌上极其安静,并且不发出一点声音,就像一个被编写了进食程序的机器。但坐在她对面的人显然没有这个习惯。陆昀丰一边用叉子卷起意大利面,一边问她:“学校怎么样?”
蔸娘动着腮帮子抬起头看他,直到咽下去才说话,声音小得像嘀咕:“您不是今天也逛过了吗?”
“大声点。”
“我说,您不是今天也逛过了吗?”
“我问你对学校的印象,而不是学校本身怎么样。”
“有什么区别?”蔸娘皱了皱眉头,又往嘴里塞了一只虾仁。
“区别大了,客观的东西所有人看的都一样,学校简介谷歌上都有,我要看也用不着问你。但我在问你,你有什么感受。”
蔸娘皱着眉头嘴巴动个不停,一边想一边不耽误吃。陆昀丰也不催,拨弄着盘子里的白蘑菇等她回答。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普通的学校,看上去昂贵的学费。”蔸娘的情绪并不是很高涨,兴致缺缺的。
“你不太开心。”
“这学校常青藤,我过来做交换生也学不出什么来,白瞎了契爷的钱。”
“哎呦——你连课都还没开始上呢!”
“我就是觉得不行……”
陆昀丰戳了一叉子小土豆,塞进蔸娘嘴里,看着她瞪大了的眼睛:“藏巧于拙是一种不错的策略,但是连自己都迷惑上了就有问题了,我笨笨的学生。”
“唔啊唔。”蔸娘喊着土豆咕哝。
“我听不清,吞下去再说。”陆昀丰晃了晃叉子,“算了,你别说了,我可算知道林嘉文为什么总放心不下你了,人家头马恨不得每件事都能仗着大佬,宁愿打脸充胖子都不想露怯呢,你倒好,事事‘我不行’。”
蔸娘没有反驳,认下了他的言教。
陆昀丰看她这副样子,蔫蔫巴巴的,无奈地笑了起来,换了一个话题:“你知道为什么要给学校排名吗?”
蔸娘抬起眼皮,眼睛里有些好奇:“为什么?”
“排名是最快能给人脑灌输规则的标签,这样普罗大众就会觉得排前面的是好的,这是生物本能让人慕强;接着指定规则的人就可以乘次机会,告诉人们如何达到规则里的好,把规则制定得足够严苛、足够困难,就可以证明能够进入排名的人是好的,是应该被崇拜的。”
“可是,这样不会对获得资源少的人不公平吗?”
“对啊,制定规则的人就是要这样的效果。”
蔸娘眨眨眼,轻轻“啊”了一声。
陆昀丰点点脑袋:“觉得轻松些了吗?”
“我现在成了造成不公平的那个人……更想回去了,好麻烦。”
“有点干劲嘛,领导。”陆昀丰好笑地看着他地学生苦恼地搓脸,“你不过是配合自己的命运顺水而行,如果我是你,我现在会很得意。”
“我不能接受……”蔸娘轻轻抱怨。
陆昀丰耸了耸肩,没说什么。
蔸娘走出餐厅之后觉得胃胀,本想自己走回去消消食,但被陆昀丰说的公里数堵回去了,他还最后贴心地说道:“只不过走个两小时而已。”
最后他们还是坐着机车原路返回,陆昀丰停好了车之后陪她一起去湖边走走。
陆昀丰车停好,看见她匆匆从楼上下来,看上去趁着着一点点时间还跑了四层楼。蔸娘把头发散了下来,长时间编织在一起的头发有点卷曲,像是一层被微风吹起来的湖面小浪。她把长发随便一抓,绑在后脑下方,再戴了一顶鸭舌帽,最后戴上了一张口罩。
“和我出去就这么掉价?”陆昀丰好笑得看她把自己的脸遮掩得严严实实。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连忙解释,“我只是担心被今天才认识的同学误会……”
蔸娘在被迫填了表格之后,晚上就查了她被安排来的学校。能找到的大多数是旅游攻略,说这个地方风景多么好,氛围多么舒适,出行多么便利,东连纽约西通费城。夜晚成群结队的年轻人也多,看得出来多半是这里的学生。夏日的尾巴带来些许凉爽,但是气温还是高,穿着光鲜亮丽也不吝啬展示自己年轻肉体的人,在暖黄的灯下大放异彩。蔸娘倒是喜欢看,但不会加入,在黑乎乎的边缘,好奇地送过去视线,不打扰任何人。
陆昀丰看她盯着人群,靠过来搭她的肩膀,往里面指了指:“那个把头发染的一半紫一半红的,看见了吗?”
蔸娘伸长脖子:“嗯,很惹眼,怎么了?”
“那孩子是我前前东家的。”
“哇,真巧。”
“停止用平时在学校里给人捧场的方式和我说话,你的演技太拙劣了。”陆昀丰在蔸娘脑瓜顶上拍了一下,“我是推荐你,可以关注这些继承人、疑似继承人接触,林嘉文的契女这个身份多少有几分吸引力,我知道你不喜欢张扬,主动和陌生人打招呼,但是挡不住他们自己黏上来,为家族稳固关系网是他们从小就有的任务。”
“您的意思是,我应该防着点他们吗?”
“不是,你闷闷的,行业里认识林嘉文的长辈都觉得你娇气内向,他们如果想认识你多半会迎合你的性格。所有我建议你维持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印象,让他们来找你,但你可以在他们找上你之前就开始去了解对方。”
蔸娘皱皱眉头:“但这太难实现了,我哪有这么隐蔽又高效的信息网可以用。”
陆昀丰第二次拍了蔸娘的脑瓜顶:“你连西尔弗的狗都摸到了,你还能随便用林嘉文的钱,怎么这么不会用手里资源啊!”
“不许敲我脑袋!”蔸娘小声但严肃地要求道。
话音刚落,身后却传来一阵骚动,循声听去,是有几个学生喊说看见湖面上漂着一个人,寻四周的人来搭把手。蔸娘推了推帽檐,顺着他们打着的灯看见了漂着的人。人的四肢躯干都已经完全不动了,浅色上有一大块红色的痕迹,被湖水打湿之后水渍的分界线模糊。
虽然还没靠近,但是蔸娘几乎已经可以断定这个人是没命了。
陆昀丰发出了一声“哇喔”,并且用国语说:“怎么还真有人往里面抛尸。”
蔸娘扯扯嘴角:“可不是我干的。”说完拉着陆昀丰就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