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的维修经费早已完成筹集,市政公所没理由再大开门户搞融资,一个弄不好,落得个敛财贪墨的罪名,属实犯不上。
可那大把大把的银钱整日在眼前晃荡,不停散发着“来呀,来呀,吸我呀”的香味儿蛊惑人心。
许锡仁意志坚定贫贱不能移,钱摆睿名门贵少视金钱如粪土,但架不住其他意志力低的同仁抵挡不住诱惑,动歪心思啊。
市政公所服务为民,许锡仁忠君为国,从部门到个人,由始至终无愧于天地,对得起良心,如此珍惜羽毛之人,若在任期间手底下冒出个眼皮子浅的败类,非呕死不可。
一个没有管控权,且刚经历了一场融资的部门,无论政界商贾,许锡仁得罪不起任何一方。
严防死守三日,终于承受不住压力。
在老同窗孔令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指引下,于第四日大清早,提着各式早点蹲守到逢时风投大门外。
八点整,一辆插着蓝底金边三角旗的轿车驶入梅三巷胡同口。
许锡仁跨下自行车,脖子前倾,踮脚张望。
门外不只他一个,每日来洽谈业务,寻求合作的客户非常多,特别是一些外地商人,时间紧任务重,比许锡仁来的还早。
车子缓缓在正门停下,身着短打的司机率先下来。
挑云先用凌厉的眼神在人群中扫射出一条无障碍通道,随后才拉开后座车门,躬身请人下车。
白灵筠今天穿了件雪青色长衫,衣领袖口绣着银丝云纹,襟纽上还十分讲究的搭配了紫色碧玺压襟,往那一站,松风水月,玉质金相,煞是惹眼。
“许所长?”
一眼在人群里看见许锡仁,白灵筠主动招呼对方。
“您今儿怎么得空来我这?”
“啊……”
突然被点名,许锡仁慌忙从人堆中挤到最前方。
“那个,不、不忙,顺路来看看,来看看。”
短短一句话,说的结结巴巴。
远观加近瞧,林林总总加起来,他也见过白灵筠三五回了,以往的白少爷清逸脱俗,常着素色衣衫,像今日这般瑰丽耀眼的身穿紫色着实未曾见过,惊诧之余,便有些失态了。
白灵筠笑了笑,眉眼低垂,视线落到许锡仁手上。
“您拿的什么?怪香的。”
“哦哦哦。”许锡仁如梦初醒,俩胳膊往前一伸,“我来请您吃早饭。”
白灵筠眉峰微动,接过其中一个油纸袋,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三杏园的糖火烧?”
许锡仁心头一喜,“是的是的。”
“三杏”是宛京城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小胡同,因胡同口一家糖火烧做的好吃地道在老饕里小有名气。
野摊子没门脸,没挂幌,食客们只知道老板姓袁,便三杏袁、三杏袁的叫,一来二去就叫成了如今的“三杏园”。
一个街头小吃,没想到白灵筠光用闻的就能猜中。
许锡仁暗自唏嘘,怪不得坊间都传白少爷赚钱第一,干饭第二,沈司令来了都得靠边站,这可当真是老饕行家。
对此,白灵筠是很谦虚的。
行家谈不上,只是颇有心得而已,哪里敢把沈司令排到第三位去,还不醋的将他腌成酸豆角?
矜着鼻子又嗅了嗅,“还买了咸豆花吗?”
“有的有的。”许锡仁忙不迭点头。
三杏园拢共就卖四样早点,糖火烧、炸焦圈、咸豆花和芝麻面茶,他不知道白灵筠爱吃什么,便把四样都买了。
白灵筠伸出大拇指,给予许锡仁最高夸奖。
“真会吃,走,待会儿凉了。”
不知是这顿早饭请到了白灵筠的心坎上,还是许锡仁今天出门走了狗屎运。
吃完早饭,白灵筠先是感谢他给了钱五爷一个实现人生价值的机会。
又设身处地,感同身受了他们市政公所的难处。
后还当着他的面,致电湖广会馆,帮忙说服了几位日日堵他办公室大门的商界大佬。
许锡仁感激涕零,眼泪包在眼圈里,激动握住白灵筠的手。
“白少爷,您对在下的帮助与恩情犹如再造,您放心,从今往后, 我许锡仁绝对以白少爷马首是瞻,您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您叫我打狗我绝不撵鸡,我……”
“嗳,许所长说这话岂不外道。”
抽回被捏红的手,白灵筠嘴巴一张,猛猛输出彩虹屁。
“于公,您兢兢业业,奉公守纪,手握城建大权多年,从不曾违背良心,慎终如始。”
“于私……”
顿了顿,低声前倾,眨了下眼,“您不仅是我们家五爷的人生伯乐,还是我义父的得力干将啊。”
许锡仁整个人被夸傻了,他他他,这么优秀吗?啊?
白灵筠手执茶壶给他倒了杯茶。
“昨儿刚得的茶,您尝尝味道如何?”
许锡仁脑子泛空,呆呆的端起杯子含了一小口。
入口苦涩强烈,茶气强劲,实话实说,他喝不太习惯。
但,白少爷亲手斟的,黄连他都喝!
微笑赞美,“解渴,好茶!”
白灵筠没拆穿他,慢吞吞的讲起茶来。
“秋饮老班章,润燥生津,温和养胃,但因其涩口,很多人都不喜欢。”
一口苦茶入喉,许锡仁方才被夸懵逼的脑子渐渐恢复运转,点头附和着白灵筠的话。
“是略微有些苦涩,但苦的刚好,涩的恰当。”
白灵筠又提起茶壶,在许锡仁的茶杯边缘轻点一下。
“初显苦涩,随后化甘,清冽甘甜可持续数小时之久,这就是老班章的特色。”
许锡仁偷偷咂摸了下嘴,回甘清甜吗?好像……也还行吧……
白灵筠有点脑壳痛,但凡面前这位有孔令舟一半的机灵劲,他也不至于坐这给他讲半天茶道。
“许所长可知老班章的另一个名字叫什么?”
许锡仁摇头,他不是什么附庸风雅的人,茶水对他来说仅限于止渴,哪里懂那些高雅的东西。
白灵筠心累,面上却还要维持怡然微笑。
“老班章又名苦尽甘来。”弯了弯眼睛,“许所长,你的好日子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