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那本泛黄的古书,冲出长廊。木板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整条走廊都在颤抖,墙纸剥落处渗出暗红的液体,像血,又像泪。风从背后吹来,带着腐朽的纸页气息,还有某种低语,断断续续,像是有人在念咒。我不敢回头,只知必须找到他——那个藏在当铺深处的老者,那个从一开始就知晓一切的老东西。
当铺恢复了原样,仿佛刚才那场诡异的幻象从未发生。褪色的“典”字匾额高悬,铜铃静垂,柜台后,老者端坐如石像,手中拨弄着一串乌黑的念珠,嘴角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是早已等我多时。
“你见到了‘她’。”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像从地底传来。
我心头一震,攥紧了怀中的书。那书烫得惊人,仿佛有心跳,有呼吸。
“你是谁?”我嘶吼,声音因恐惧而扭曲,“你也是被这书困住的魂?还是……根本就不是人?”
老者缓缓抬手,摘下那顶破旧的瓜皮帽。光头显露,头皮上竟刻着一行细小的墨字,深嵌皮肉,如同烙印:“当寿命,换永生。”
我倒退一步,脊背撞上冰凉的柜面。
“我曾是术士。”他低语,目光幽深如井,“百年前,我通阴阳,晓天机,只为救一人——我的妻子。她死于难产,魂魄未散,我便创此当铺,以‘典当’为契,以寿为祭,换她还阳。”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我当了百年寿命,整整一百年。每十年,割十年阳寿,血祭于书。终于,她回来了。可她睁开眼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她已不是她。她的魂被书灵吞噬,成了那本邪书的傀儡。她笑着,却无悲无喜;她说话,却字字如咒。我悔恨交加,欲毁此书,焚之不燃,砸之不碎,斩之反溅黑血。最终,书反噬我,将我囚于当铺,成了这永世不得解脱的守门人。”
我听得浑身发冷,手指颤抖,几乎握不住书。
“每百年,书需选一新主。”他缓缓抬头,目光如刀,直刺我心,“上一任,是你母亲。”
我猛地一颤。
“她不愿接手。”老者继续道,“她看透了这书的邪性,看透了这当铺的诅咒。她不愿成为傀儡,也不愿我等再祸乱人间。于是,她当了‘爱’——以她对你最后的母爱为祭,换取你一生远离此书。她疯了,终日喃喃‘别回来,别回来’,直到死前最后一刻,仍在流泪。”
我脑中轰然炸开,记忆碎片翻涌。母亲疯癫的背影,她总在夜里烧纸,嘴里念着“还了,还了”,她锁在阁楼的旧箱子里,那本她从不让我碰的《归魂录》……原来,那不是病,是诅咒,是她用疯癫来封印的真相!
“可你……”老者冷笑,“还是来了。”
我浑身发抖,冷汗浸透后背。“若我拒绝?若我不接手?”
“当铺将消失。”他声音低沉,“书将散于世间,化作千页,飘入千家。凡得一页者,皆窥见书中世界,皆欲掌控此力。但他们不知,书灵会慢慢吞噬他们的魂,将他们变成新的傀儡。千人得之,千人疯,百城陷落,万魂哀嚎。”
他缓缓站起,影子在墙上拉得极长,扭曲如鬼爪。
“你母亲不愿见此,才当了‘爱’。她用最后的清醒,为你筑起一道墙。可你,偏偏在她忌日那天,踏入此地。你翻开了书,唤醒了它。你听见了‘她’的呼唤——那是你母亲的残魂,在书页间挣扎,想提醒你,想阻止你。”
我猛地想起——在长廊尽头,那扇镜中浮现的女人,穿着母亲年轻时的旗袍,嘴唇开合,无声地喊着:“晚晚,走……”
林晚,是母亲给我起的名字。晚,是迟来的爱,是她临盆时大出血,医生说孩子活不下来,她却死死攥着产床,说“要见她一面”。我活下来了,她却疯了。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被卷入了这场百年诅咒。
“你逃不掉。”老者低语,“书选中了你。你有她的血,你有她的执念,你有她未尽的债。你若不接手,书将自行择主——下一个,或许是你的妹妹,或许是你的恋人,或许是……你最爱的人。”
我跪倒在地,书在怀中剧烈震颤,仿佛有东西要破页而出。
“那我……要做什么?”我声音嘶哑。
“成为新主。”他说,“掌此书,镇此铺,百年不得出。你要用意志压制书灵,不让它外溢。你要等下一个百年,寻到继承者。若你失败,书将暴动,吞噬你,再找下一个祭品。”
“可若我不愿等百年?若我想毁了它?”
老者笑了,那笑容凄厉如鬼。
“试过的人,都成了书页里的画像。他们的脸,还在书里动,还在笑,还在哭。你要看吗?”
他伸手,翻开柜台下一本厚重的册子。一页页翻开,全是人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在尖叫,有的在流泪,有的嘴角裂到耳根,笑着,笑着,笑着……
我认出其中一页——那是我母亲。她的眼睛是空的,嘴在动,无声地说着:“别接手……晚晚,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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