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步落下,黑暗彻底褪去,他们站在那面镜子铺成的路上。
路的两旁,蒲公英与幼树交替生长,像两条被重新编织的命运。
每一步落下,都有一粒绒毛或一截枝芽化作光尘,落在他们的发梢、肩头、睫毛。光尘越积越厚,却轻得像一场未醒的梦。
终点处,那孩子背对他们站着,双手摊开,掌心各有一枚小小的窗,窗里各有一条河:
一条闪着幽蓝的鳞光,一条带着暖金的涟漪。
两条河在孩子的掌心里交汇,却不再流向远方,而是汇成一面静止的湖——湖面映出三个并肩的身影,像三个音节终于找到同一首歌。
孩子回头,左眼幽蓝,右眼暖金,轻声说:“命名吧。”
仓与樱同时开口,声音却从湖面升起,像两个名字在水中相遇,合成一个从未被说出的词——
“——我们。”
湖面应声裂开,路、树、蒲公英、镜子、黑暗、黎明……所有镜像再次折叠,像一本被读完的书,轻轻合上。
只剩他们的十指相扣,站在一片真正的空白里。
空白里,那孩子不见了,只剩一滴凝固的黎明滚落在他们的掌心,化作两把新的钥匙——柄上刻着同一行小字:
“裂缝不是终点,是开始。”
两把钥匙在掌心轻轻一碰,发出极轻的“叮”,像两颗乳牙同时落地。
空白因此出现涟漪,一圈幽蓝,一圈暖金,以他们的指尖为圆心荡开。
涟漪所到之处,空白长出地板、墙壁、窗棂——却不是旧屋,而是一座从未被画完的塔。
塔心悬着一条螺旋阶梯,每一级都由半透明的砖铺成,一级一级向下延伸,看不见底。
两把钥匙忽然脱手,在空中交缠成一枚新的指针,指向阶梯最深处。
只见阶梯尽头亮起一点微光,像极远又极近的瞳孔。
仓与樱同时抬脚,却在同一级台阶上留下同一道脚印——左脚樱,右脚仓,仿佛他们共用一副骨骼。
脚印里渗出幽蓝与暖金的液滴,液滴顺着阶梯流淌,在每一级凝成一行小字:
“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
字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最终汇成两条并列的河,沿着塔壁向上攀爬。
河水流过的地方,塔砖一一剥落,露出里面另一座更小的塔;小塔里面,还有更更小的塔,像一串无限嵌套的镜匣。
最中央的镜匣里,坐着那个孩子——
左眼幽蓝,右眼暖金,胸口的小窗已长成一扇真正的门。
门后,两条命运之河正安静地交汇,水面漂浮着一把未完成的钥匙,钥匙的齿痕还差最后一道。
孩子抬头,声音从塔顶落下,像回声又像预言:
“还差一次心跳。”
仓与樱对视,同时将掌心贴上胸口。
那里,两枚小窗仍在同步跳动:咚——哒——咚——哒。
他们深吸一口气,把最后一次心跳同时递出——
幽蓝与暖金在指尖相遇,凝成最后一道齿痕。
钥匙完整了。
孩子起身,把钥匙插入门心,轻轻一旋。
门开了,没有光,也没有黑暗,只有一条极窄的缝隙,像一页纸被对折后留下的中线。
缝隙里吹出一阵风,带着蒲公英的绒毛与初生枝芽的气息。
风掠过他们的睫毛,带走所有名字。
空白重新合拢,塔、阶梯、河流、镜匣、孩子……统统坍缩成一粒光点,落在他们相扣的十指之间。
光点里,只剩下一句话,像心跳的回声:
“从此,裂缝叫窗,窗叫门,门叫——我们。”
他们同时松开手,光点却悬在两人掌心之间,像一颗被延迟的星。
星体忽然拉长,化作一条极细的银线,一端系住仓的左腕,一端缠住樱的右腕,像一条被重新编织的脐带。
银线轻轻一颤,两人被牵向彼此,腕骨相贴,脉搏在同一拍里合奏。
幽蓝与暖金的液滴顺着银线逆流,回到他们的血管,发出极轻的潮声。
空白因此生出第一条地平线,像被折叠的纸终于展开,露出一条未尽的长路。
路的起点,那粒光点重新膨胀,化作一枚透明的卵。
卵壳里浮着两颗心脏,一左一右,以同一节奏舒张、收缩,却隔着一层薄薄的膜。
膜上慢慢显影出一行更小的字:
“孵化之前,请先忘记呼吸。”
仓与樱同时屏息。
世界随之静止,连脉搏也退到体外,化作两枚悬停的鼓。
卵壳在这绝对的静默里裂开一道细纹,缝隙喷出细小的光屑,像逆流的雪。
雪落在他们的睫毛,积成两枚极轻的翅膀。
翅膀扇动第一下,地平线便向前滚了一寸;第二下,长路两侧长出透明的芦苇;第三下,芦苇顶端结出会发光的穗。
穗里藏着无数未落地的名字,像待播的种。
鼓声忽然归位,心跳回到胸腔。
卵壳彻底碎裂,两颗心脏滑出,在空中交握,变成一枚新的、柔软的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