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轰然碎裂,无数镜片化作锋利的月刃,将深渊切割成漂浮的孤岛。
翠儿猛地睁眼,漆黑神纹已剥落殆尽,露出眉心那枚朱砂色的月牙。
她抬手,掌心竟浮现与仓相同的倒生月纹,只是更淡,像被水洗过的血迹。
“原来……”她喃喃,“我才是符引。”
樱一怔。
仓却笑了,血顺着下颌滴落:“大祭司以你为容器,困住逆月之咒。可他没算到——”
“没算到姐姐会烧了自己,把咒引渡到她身上。”翠儿接话,指尖轻触樱焦黑的肩膀,白蝶便纷纷栖落,翅膀上的磷光渗入伤口,焦痂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深渊开始崩塌,却不是坠落,而是上升——铜镜碎片重组为一条螺旋的月梯,直通被乌云遮蔽的天穹。
“走。”翠儿握住樱的手,另一只手牵起仓。
三人的血在掌心交融,逆月符与月牙胎记同时亮起,像一轮被撕裂又重新拼合的月亮。
梯尽处,乌云散开,露出满天星斗。
星斗并非静止,而是沿着某种古老的轨道缓缓旋转,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动的沙盘。
每一粒星光坠下,便在三人脚边凝成一枚银白的月茧,茧壳薄得能透出心跳。
“跳进去。”仓沙哑开口,声音里带着久违的笃定,“这不是茧,是渡口。”
樱低头,看见茧壳里映出自己的倒影——却并非此刻伤痕累累的模样,而是年幼的自己。
翠儿先一步踏入。月茧应声而合,像一滴水吞进另一滴水,连涟漪都不曾留下,只剩地面一圈银亮的纹痕,像被月亮吻过的年轮。
樱抬脚,却听见背后传来枯木断裂般的轻响。她回头——仓的胸口裂开一道黑缝,缝里渗出墨汁般的咒丝,正一点点把他往回拽。
“大祭司的咒不肯放我走。”仓苦笑,指尖在虚空中写下一个扭曲的“赦”字,字未成便溃散成灰,“我本就是锚点。”
樱忽然明白了:逆月之咒需要载体,更需要坐标。师父是坐标,翠儿是渡船,而自己——是舵。
“那就换个锚。”樱抓住仓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他溃烂的皮肤。
焦黑的月牙胎记从她掌心脱落,像一片烧尽的枫叶,轻轻覆在仓的裂口上。
咒丝骤然一滞。
樱趁机把仓推向最近的月茧。茧壳裂开一道缝,缝里探出翠儿的手,稳稳接住仓的肩膀。
最后一刻,樱听见仓说:“替我看看——”
话音未落,茧已闭合。
樱独自站在旋转的星斗下,每一粒星光都在远离她,像退潮时散开的沙。
她摊开空无一物的掌心,那里本该有胎记的位置,此刻只剩一道新鲜的血痕,形状酷似一弯倒悬的新月。
星斗忽然静止。
所有月茧同时发出心跳般的鼓动,咚、咚、咚——与樱胸腔里的声音重合。
乌云重新聚拢,却不是来遮蔽,而是来托举。它们凝成一只巨大的、由雾与光编织的手,轻轻托住樱的足底。
“原来舵不需要船。”樱轻声道,“舵就是船。”
她抬起脚,在虚空写下最后一道逆月符——这次不是咒,是赦令。
符成瞬间,整片星斗开始倒流,像被倒转的沙漏。
每一粒星光都化作一只白蝶,翅膀上驮着尚未孵化的月茧,飞向更高处的、真正的月亮。
而月亮此刻正在滴血。
银白的月面上,一道蜿蜒的血痕缓缓浮现,像有人在用朱砂描摹一道新的胎记。
樱在蝶群中微笑,身影渐渐透明,最终化成第三只月茧——最小、也最亮的那只。
它不再坠落,也不再上升。只是悬在那里,像一颗等待被谁重新拾起的心跳。
就在此时,乌云凝成的巨手骤然收拢,五指化作漆黑锁链,将悬停的月茧层层缚住。
血月之上,那道朱砂胎记忽地睁开——竟是一枚竖瞳,瞳孔里倒映着樱尚未孵化的轮廓。
“舵即是船,船亦可是牢。” 声音从血月深处传来,带着铜镜碎裂时的嗡鸣。
星斗倒流的速度猛然加快,白蝶如雪崩般坠落,在触及锁链的瞬间化作灰烬。
灰烬中升起一个披白麻的身影,长发如墨瀑垂至脚踝,每一步都在虚空烙下朱砂色的月纹——那些纹路竟与樱掌心的血痕一模一样。
“师父……”樱的声音从茧内传出,却不再是少女音色,而是无数重叠的、被岁月磨蚀的回声。
白麻人影驻足,指尖轻点锁链,漆黑链节便一寸寸染成朱砂,像被血浸透的蛛丝。
“逆月之咒,从来不止一道。”
声音落下时,血月竖瞳骤然闭合,月面裂出蛛网般的缝隙,缝隙里渗出粘稠的银浆,滴在锁链上发出嘶嘶灼烧声。
樱的月茧被烫得微微发红,茧壳浮现出细密的裂纹。
“你以为烧掉胎记就能斩断因果?”白麻人影叹息,长发无风自扬,露出眉心一道与樱相同的血痕,只是颜色更深,像凝固的罪。
锁链开始回卷,将月茧拖向血月。每靠近一寸,星斗便有一颗熄灭,仿佛整片夜空正被抽丝剥茧。
就在茧壳即将触及月裂之际,灰烬里突然伸出一只手——苍白、透明,手腕缠着焦黑的月牙胎记。
仓的声音从灰烬深处传来,沙哑却带着笑意:“锚点……可不止一个。”
白麻人影猛地回头,看见灰烬中站起第二个“仓”,胸口嵌着樱脱落的胎记,像一枚烧红的铆钉钉住溃散的影子。
“你以逆月为咒,我以逆月为誓。”仓的影子抬手,指尖在虚空写下“赦”字,这次墨迹未散,反而化作银白火焰,顺着锁链反向灼烧。
血月发出婴儿般的啼哭,竖瞳再次睁开,瞳孔里却映出翠儿的倒影——她站在月梯尽头,掌心托着那枚最初的朱砂月牙。
“姐姐烧掉的,从来不是胎记。”翠儿轻声道,“是大祭司你藏在我发间的‘眼’。”
她张开手,月牙化作千万只白蝶,蝶翼上驮着尚未孵化的月茧——每一只茧里,都蜷缩着不同年龄的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