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盖弹开,里面躺着一枚完整的心脏,通体透明,内部却浮动着他们三人的剪影:
奔跑的仓、微笑的樱、挥手的翠儿。
翠儿伸手去碰,心脏便轻轻飘起,落进仓空荡的胸腔,铜芽与黑羽同时融化,化作血脉,将心脏牢牢缝合。
第一声心跳响起时,整辆列车发出悠长的汽笛,随即化作漫天萤火,消散在晨雾里。
樱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她腕上淡粉疤痕已褪成一条银线,像黎明最细的一道光。
她第一句话是:“车呢?”
仓握住她的手,指向东方。
太阳完全跃出山脊,光线穿过空旷的驿道,在地面投下一道清晰的影子——那是他们三人并肩而立的轮廓,完整无缺,连铜线都不剩。
远处,真正的驿站炊烟升起,有人声、驴铃、柴火味。
炊烟飘来,却带着一股陌生的甜腥。
仓最先察觉——那不是柴火,是血与蜜混烧的气味。
驿站的轮廓在晨光里清晰,却“错位”了一尺:
井台在左,影子却投在右;门框朝东,门槛却向西。仿佛有人把整幅画面剪开,又草率拼回。
翠儿腕上的金色护身符忽然灼烫,浮现一行暗红小字:“倒影未付尾款。”
几乎同时,地面“喀啦”裂开一道细缝,缝里渗出昨夜列车的汽笛声。
缝隙越张越大,最终凝成一面平躺的铜镜——镜中映出他们三人,却多出一个模糊的空位。
仓胸口的透明心脏猛地收缩,像被细线勒住。
镜子里,那只空位被缓缓填补——一个戴裂月面具的“仓”走了进来,胸口插着半截铜钥匙,对他伸手:“影子已回,倒影该结账了。”
樱瞬间明白:幽冥零层虽放行“本体”,却扣下了他们在镜中的“倒影”。
倒影若七日不赎,便会逆走人间,取代真人。
而今日,正是第七日晨。
铜镜边缘浮出倒计时:——日落之前,必须有人回到镜里,补上空位。
老人的烟袋锅、小巫的白花、纸人的蝉翼字,此刻同时在地面自燃,聚成三缕烟,分别指向三条路:
烟袋锅——重进幽冥;
白花——交出心脏;
蝉翼——让倒影带走一人。
仓握紧樱与翠儿的手,掌心温度尚在,却感到镜中“仓”的指尖已搭上他的脉搏,冰冷如铁。
“我不回,也不交人。”仓抬眼,看向铜镜里自己的倒影,声音平静却带刃,“我要把镜子翻过来。”
话音落下,透明心脏骤然亮起一道银纹——那是车徽最后的钥匙孔。
仓把食指刺进胸口,血沿银纹注入,钥匙孔“咔哒”转动,铜镜随之翻转,像一页巨大的书被合上。
镜背朝天,镜面贴地,倒影瞬间被压进黑暗。
霎时,一声婴儿啼哭从镜底传出,随即归于寂静。铜镜化作一块普通铜板,落在仓手里,轻得像一片落叶。
倒影的账,至此结清。
而新生的太阳,终于照出三道毫无偏移的影子。
铜板在仓掌心轻轻震颤,像一颗终于睡着的种子。
阳光一照,板面浮出极细的裂纹,裂纹里渗出三粒光点——烟袋锅的火星、白花的晨露、蝉翼的磷光。
它们彼此牵引,凝成一枚半透明的小钥匙,钥匙柄刻着“零”。
仓抬头,驿站已完全归位:井台、门槛、炊烟,一切影子都对得整整齐齐。
远处传来真实的驴铃,有人挑着山货走进院子,笑着打招呼:“三位客人,可要买些热馍?”
声音入耳,三人才第一次闻到真正的柴火味。
翠儿摸了摸腕上的金色纹路,它已冷却成浅金,像一道普通的胎记。
可钥匙还在仓指尖转动,他忽然明白:
幽冥零层被翻过去,却留下这道“零号钥匙”——它不是用来开锁,而是用来提醒——下一次裂月再临,钥匙会自己醒来。
樱把钥匙接过来,用发绳穿过柄孔,系在翠儿颈间。
“收好,”她说,“如果有一天它开始发烫,我们就一起把它丢回井里。”
仓望向天边,太阳已高过屋脊,再无半点裂月残影。
他深吸一口真正的晨风,牵起两人的手走出驿站。
身后,老井里隐约传来一声遥远的汽笛,像幽冥列车在道别。
而前方,山路蜿蜒,通向炊烟深处的人间。
山路尽头,炊烟深处,却并非归途。
三人刚转过坳口,一阵风把路边新贴的皇榜“哗啦”掀到他们脚边,墨字未干:
“近日有幽车幻影夜行,摄人影魂。
凡见影随车辙者,速往镇妖司备案,违者以妖论处。”
落款朱印——镇妖司·裂月司正。
仓指尖一紧,那枚系在翠儿颈间的“零号钥匙”突然发烫,绳结勒出一道红痕。
钥匙柄上无声地浮现一行幽绿小字:“子时前,归位,否则锁开。”
与此同时,远处镇口传来铁蹄声。
一队披银甲、戴裂月面具的骑卫正沿官道疾驰,每人马鞍侧都悬着一只漆黑囚笼,笼里关着的,赫然是一只只被剪断的影子——它们像被压扁的纸人,在笼中无声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