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艇载着沉重的死亡,破开墨色海浪,驶回海见町。船靠岸时,码头上已聚集了不少闻讯而来的村民。他们看到暗河成员抬下那被防水布严密包裹、却依旧能看出轮廓的狭长物体时,瞬间爆发出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恐惧和宿命感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是…是健太郎…”
“天啊…又是半截…”
“海神…海神又发怒了…”
“完了…村子要遭殃了…”
林风指挥着人,面无表情地分开人群,抬着遗体,在村民惊惧、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沉默地走向小野葵家的方向。我走在队伍最前面,步伐沉稳,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眼底深处沉淀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冰冷。
回来了。带回了…一具残骸。海见町的村民在恐惧,在窃窃私语着“海神”的惩罚。多么愚昧,又多么…真实。他们世世代代被这种无法理解的恐惧支配着,献祭着自己的骨肉,然后像小野健太郎这样,以最悲惨的方式被回收。
这片海,这个村子,就像一个巨大的、腐烂的伤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而我,不过是把一个注定要腐烂的零件,送回了它该去的地方。
小院门口,小野葵早已等在那里。她显然听到了风声,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单薄的身体在晨风中瑟瑟发抖,像一片随时会被吹走的落叶。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被抬过来的包裹,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恐惧和最后一丝渺茫的、祈求般的希望。
当包裹在她面前轻轻放下,当林风带着沉痛和肃穆,缓缓掀开防水布的一角,露出那熟悉的、沾满海藻的深蓝色布衣,以及那花白的头发时…
“爷…爷爷!”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哭喊撕裂了清晨的空气。小野葵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扑倒在包裹上,双手死死抓住那冰冷的、湿透的布料,仿佛想用自己微弱的体温去唤醒那早已冰冷的躯体。她的哭声不再是昨天那种无助的宣泄,而是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痛苦、绝望和一种世界彻底崩塌的茫然。
村民们围在院外,不少老人和妇女也跟着抹起了眼泪,发出低低的啜泣。整个小院笼罩在巨大的悲伤和阴郁的宿命感之中。
我站在几步之外,静静地看着。看着小野葵崩溃痛哭,看着村民的悲伤,看着林风等人肃穆的神情。我的脸上维持着一种沉痛和默哀的平静,仿佛也被这悲伤感染。
哭吧,小葵。这是你应得的悲伤。为了这个用最愚蠢也最悲壮的方式,试图保护你的老人。他把自己献祭给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海神”,以为这样就能换来你的平安。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的牺牲。
说实话,小野健太郎?他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符号,一个承载着小葵部分过去的背景板。我甚至记不清他跟我说过几句话的具体内容。他的死,他的残躯,在我心里激不起多少涟漪,就像这海风吹过,除了冷,没有其他感觉。我之所以站在这里,之所以派人搜寻,之所以带他回来,仅仅是因为…小野葵。
我的目光落在那个趴在冰冷包裹上、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女孩身上。她的痛苦是真实的,她的绝望是真实的。这份痛苦和绝望,才是真正牵动我的东西。
因为她是小野葵。是在游乐园里递给我纸巾的女孩,是在混混纠缠时我下意识想保护的人,是会在大学草坪上冲动告白的傻丫头,是海见町月下献祭般吻向我、却被我斥责的可怜人。
她的依赖,她的眼泪,她把我当成“灰暗人生唯一的光”…这些,才是我无法忽视的。她的痛苦,会让我感到…烦躁。对,就是烦躁。就像精心布局的棋盘上,突然闯入了一个不受控制的、哭泣的棋子,打乱了我的节奏。所以我必须处理掉这个“干扰源”——找到她爷爷的尸首,给她一个交代,让她能…稍微安静下来。仅此而已。
小野葵哭得几乎脱力,声音嘶哑。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我,那双曾经充满依赖和朦胧情愫的大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和一种溺水者般的祈求:“安…安如桑…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爷爷他…他明明…”
我走上前,在她身边蹲下。没有像昨天那样轻拍她的背,只是伸出手,动作甚至带着点生硬,将她紧紧攥着自己爷爷冰冷衣角的手指,一根一根地、不容抗拒地掰开。她的手指冰凉,带着海水和泪水的湿意。
“小葵。”我的声音低沉,没有太多情绪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爷爷…找到了。他…走了。”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判决,彻底击碎了小野葵最后一丝侥幸。她身体一软,几乎瘫倒,被我伸手扶住。她靠在我怀里,如同抓住最后的浮木,放声大哭,滚烫的泪水浸透了我的前襟。
哭吧,哭完了就接受现实。死亡是冰冷的,是终结。眼泪改变不了什么。你的悲伤是你的事,我的责任…只是确保这份悲伤不会变成更大的麻烦,不会阻碍我追寻真正需要解决的谜题——那个隐藏在深海里的“海神”,那片鳞片指向的“归墟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