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是这样做的。”赫莉娅轻声说道。
虽然她总爱抱怨意外来得比计划快,各种突发状况常常打乱她的部署,但每当夜深人静时,她扪心自问:每一个重要抉择的时刻,她是否都保持着自由意志?
答案毫无疑问是肯定的。
即便有时心有不甘,即便偶尔被逼无奈,但每一个决定都是她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她始终坚定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要活着,好好地活着,自由而快乐地活着。
路上的障碍,能扫清就扫清,扫不清就绕道而行,但最终目标从未改变。
阿美希兹克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我果然很喜欢你。”
赫莉娅不客气地拍开祂的手:“请您自重。”
被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动手动脚,这种感觉实在诡异。
“既然来了,不如送你一份礼物吧。”阿美希兹克话锋一转,跟变戏法一般凭空变出了一把纯金钥匙,“这是我私人宝库的钥匙,如今归你了。\"
这让她想起初见唐耀星时,对方也送过“礼物”——那一大堆没有灵魂的躯壳。
可惜被她直接毁掉了。
如今智慧之神也要送礼物,莫非这是他们这一脉的传统?见面必送礼?
虽然心里犯嘀咕,但赫莉娅脸上还是露出欣喜之色。
宝贝谁嫌多呢?
她立刻换上谄媚的表情,双手不自觉地搓了搓,嘴上却还假意推辞:“这怎么好意思……”
“那我不给咯?”阿美希兹克故意将递出的钥匙收回,眼中闪烁着促狭的光芒,显然是要逗弄她。
赫莉娅瞬间瞪大眼睛。
不是?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过年收红包不都得推辞三次,最后才“勉为其难”地收下吗?
怎么她才客气一句,到手的宝贝就要飞走了?
看着她呆愣片刻后垮下的小脸,那双眼睛里写满委屈与控诉,阿美希兹克这才作罢。
祂刚想伸手再揉揉她的脑袋,就被沃特西塞迅速拦下。
“请你自重。”沃特西塞重复着赫莉娅方才的话,只是语气明显冷了几分。
见战争之神这般护犊子的模样,阿美希兹克轻哼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挑衅:“怎么,摸一下都不行?”
祂晃了晃手中的钥匙,在赫莉娅眼前划出诱人的弧线:“说两句好话来听听。”
赫莉娅立刻换上谄媚的笑容,双手合十:“伟大的智慧之神啊,您是真理的化身,是智慧的源泉,是照亮世间迷雾的明灯。您的睿智让星辰失色,您的远见令时光惊叹。在您面前,万卷典籍都显得浅薄,千年智慧都成了儿戏。您是全知的先知,是万物的解读者,是……”
她一口气说了足足三分钟不带重样的奉承话,最后眨巴着眼睛:“这样可以了吗?”
阿美希兹克:?
沃特西塞:?
两人都被赫莉娅这突如其来的花式吹捧惊得一时语塞——好一个巧舌如簧的丫头!
阿美希兹克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将钥匙郑重地放入她掌心:“好了,你们该继续前进了。”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赫莉娅眼巴巴地问道,主要还惦记着更多礼物。
“时机成熟时,自会重逢。”阿美希兹克眨了眨眼,“可别太想我哦~”
祂轻轻挥手,赫莉娅只觉脚下地面突然流动,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
阿美希兹克的身影在视野中越来越远,最终化作点点星光消散不见。
这场相遇来得突然,去得仓促,就像一场猝不及防的梦境,让人心头萦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当视角重新回到欧西诺托身上时,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一幕幕场景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闪过。
与其说是欧西诺托主动选择了这条路,不如说是被人抬着走上了神坛。
信徒?
摩洛根教早已为他准备好了大批狂热追随者。
那场震惊帝国的尸体秀后,越来越多的人将他们视为反抗暴政的先锋,加入摩洛根教甚至成为了一种荣耀。
力量?
在异教徒与摩洛根教徒遍布各地的情况下,加上卡夫曼基斯通过元老院操控傀儡皇帝,他们几乎可以获取任何想要的资源。
高阶魔法使被猎杀,珍稀魔兽被捕获,无数珍宝被搜刮,甚至与魔法世家达成合作,获得了多条魔晶矿脉和陨落神明的遗骸。
至于权柄……赫莉娅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搞的,这部分被略过去了,看得她那叫一个抓心挠肺,气得恨不得仰天长啸。
而这场盛大仪式的真正主角欧西诺托,却无人关心他的真实想法。
表面上看,他是即将登临神位的天之骄子,可能成为史上第一个以凡人之躯成神的存在。
但实际上,他不过是一个被精心培育的试验品罢了。
筹备的过程如快进的影像般飞速闪过,赫莉娅还未来得及细想是否误触了加速,画面已然跳转到仪式当天。
欧西诺托昏迷不醒,静静地躺在用鲜血绘制的繁复魔法阵中央。
四周摆满了各式诡异的祭品——高阶魔兽的晶核、神明遗骸的碎片、闪烁着幽光的魔法宝石。
信徒们里三层外三层地环绕着法阵盘坐,待时辰一到,便开始齐声吟诵晦涩难懂的咒文。
这诡异的曲调让赫莉娅耳尖一动——这不正是当初与欧西诺托交战时,祂身上那些人脸不断吟唱的调子吗?
原来竟是出自这场仪式。
随着咒语声渐强,一个又一个信徒的灵魂从躯壳中剥离,化作半透明的幽影悬浮空中。
他们依旧紧闭双眼,虔诚地继续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吟诵。
魔法阵骤然亮起暗红色的光芒,将欧西诺托完全笼罩。
阵中的祭品开始融化,化作一滩滩难以名状的肉泥,渗入法阵的纹路之中。
那些血线如同活物般蠕动,缓缓流向欧西诺托的身体,像无数细小的血虫钻入他的皮肤。
欧西诺托的身体开始发生骇人的异变——皮肤表面不断凸起又凹陷,仿佛体内有无数活物在游走嬉戏。他的四肢最先开始扭曲变形:
右手五指逐渐拉长,指甲变得尖锐如钩,覆盖上灰黑色的毛发,最终化作一只狰狞的狼爪;左臂皮肤泛起诡异的绿色,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疙瘩,如同蛤蟆般令人作呕;右腿肌肉虬结膨胀,脚掌异化成鹰隼般的利爪;左腿则软化变形,末端分裂成类似章鱼触须般的组织。
他的背部隆起数个鼓包,最终刺破皮肤,伸展出三对形态各异的翅膀——一对如蝙蝠般的肉翼,一对覆盖着七彩鳞片的蝶翼,还有一对如同天使般纯白的羽翼。
更可怕的是他的头颅——半边脸覆盖上蛇类的鳞片,眼睛变成竖直的瞳孔;另半边则长出麋鹿般的犄角,耳朵变得尖长。
他的口中不断吐出分叉的舌头,又迅速缩回,仿佛在适应这具全新的躯体。
甚至还长出了鱼的腮,随着呼吸一开一合,吐出热乎的白气。
整个异变过程中,欧西诺托始终处于昏迷状态,但面部肌肉却不时抽搐,显露出极度的痛苦。
魔法阵的光芒越来越盛,最终化作一道血色光柱冲天而起,将夜空都染成了不祥的暗红色。
“成了?”赫莉娅眯起眼睛,不确定道。
魔法阵中央的欧西诺托已经完全被刺目的光芒和弥漫的血雾遮蔽,她下意识想要靠近,却被沃特西塞一把拉住。
即便只是记忆中的场景,神明的威压依然不容小觑。
那片翻腾的血雾,正是那些虔诚的信徒们在神威降临瞬间,肉身崩解所化。
他们甚至来不及欢呼庆贺主的降临,就在顷刻间化作了血雾。
“不是,怎么就这么成了?”赫莉娅忍不住扶额。
最关键的后半部分不是被加速略过,就是残缺不全,仿佛故意不让她看清。
更让她费解的是,欧西诺托明明一心求死,为何最后会妥协?
现在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成神了,就这么认命了?
“这些记忆本就残缺不全。”沃特西塞见她气得直瞪眼,解释道:“越是深刻的记忆,才越容易被保留。”
也就是说,成神前的经历是欧西诺托刻骨铭心的记忆,而在摩洛根教等待成神的那段煎熬岁月,则被他的意识选择性遗忘了——这是人体本能的保护机制。
赫莉娅遗憾地咂了咂嘴:“没看到最关键的部分,总觉得白跑一趟。”
她别过脸去,神色复杂:“其实我并不想知道他的过往。人已逝,就算了解他作恶的苦衷又能怎样?”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看了他的记忆,反而让我心里不是滋味。”
她仰头望天,长叹一声:“恨也不是,怜也不是。”
这一刻,她突然感激起自己的父亲,觉得他真的很厉害:“不过好在我父亲手腕足够强硬,至少在他的统治下,帝国还算安稳,百姓尚能安居乐业。”但随即眼神又锐利起来:“可还远远不够。那些蛀虫还在压榨平民,无能之辈依旧身居高位作威作福。”
她眉头紧锁:“不把这些败类连根拔起,我寝食难安。”
沃特西塞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这些事,你不是已经在做了吗?”
赫莉娅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双手,指尖微微收拢又松开,仿佛在感受某种无形的重量。
“可我也不确定这么做究竟对不对。”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就像我父亲——初识他时,我也以为他是个残暴不仁、冷漠无情的暴君,连亲生骨肉都能当作棋子。”她的目光穿过虚空,仿佛看到了那个威严的身影,“但他或许不是个好父亲,却是个称职的帝王。”
“他手上沾满至亲的鲜血,世人只道他阴狠毒辣,却忘了正是他终结了数十年的政治动荡与民不聊生。”赫莉娅的嘴角牵起一抹苦笑,“他不在乎声名狼藉,也不在意后世评说,眼中只有帝国的未来——为此,他甘愿牺牲一切。”
“所以有些事,即便在我眼中是正确的,在旁人看来,或许只是证明了我这个‘恶毒公主’一脉相承的本性。”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大多数人都目光短浅,我也不例外。很多时候我只看得见眼前得失,因为……”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的占有欲太强了。属于我的东西,谁都不能碰。要我牺牲现在去换取不确定的未来,我可能真的做不到。”
但下一秒,她的眼神又变得锐利如刀:“可此刻我很清楚,斩草必须除根。只要狠得下心铲除所有隐患,前路确实会平坦许多。”
她无奈地摊开双手,掌心的月牙形掐痕清晰可见:“看吧,我就是这样一个矛盾体,纠结来纠结去,不仅搞的心里郁闷,连脚步也慢了下来。”
沃特西塞始终是最耐心的倾听者。
祂安静地注视着赫莉娅,听她剖析内心的迷茫、困惑与无助,眼眸如同静谧的深海。
“做自己能做的,做自己想做的,做自己愿意做的。”祂宽厚的手掌轻轻拢住她的后脑勺,俯身与她平视,“做你自己就好。”
“这也是我最希望看到的你。”
赫莉娅点了点头。
道理她都明白,却依然控制不住纷乱的思绪。
人总是会美化未选择的那条路,她也不例外。多少个深夜里,她辗转反侧,为曾经的决定反复咀嚼。
见她眼底的阴霾仍未散去,沃特西塞突然握住她的肩膀:“想体验一下神明的感受吗?”
赫莉娅歪了歪头,眼中闪烁着好奇与疑惑。
沃特西塞揽住她的肩膀,带着她向前走去。
他们穿过浓稠的血雾,一步步接近魔法阵中央的欧西诺托。
明明方才还警告她不要靠近,此刻却亲自引路,这番转变让赫莉娅困惑不已。
她侧目望去,只见沃特西塞那双蔚蓝如深海的眼眸正泛着淡淡的金光,周身笼罩着一层暗红色的光晕,也将她包裹其中。
原来祂正在动用神力,为她隔绝记忆碎片中的神威,好让她能亲眼见证神明的诞生。
魔法阵中央,欧西诺托恢复了最初的模样,如同睡美人般安详沉睡。
只是他的周身缠绕着无数极细的金丝,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不知是保护还是禁锢。
沃特西塞牵起赫莉娅的手,引导她伸向欧西诺托。
当包裹着他们的暗红色光芒触碰到那些游走的金丝时,赫莉娅感受到一股巨大的阻力,仿佛在推开一堵无形的墙。
但沃特西塞的手坚定有力,以不可阻挡之势,霸道地撕开金丝的包围。
祂带着赫莉娅的手,稳稳地按在了欧西诺托的胸膛上。
嘭——
赫莉娅只觉得一股浩瀚如海的神力迎面扑来,那磅礴的力量如同万丈海啸般朝她倾泻而下。
她的视野瞬间被金色的洪流淹没,耳边仿佛响起了远古神明的低语。
在这股力量面前,她渺小得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却又奇迹般地未被吞噬——沃特西塞的神力化作无形的屏障,让那汹涌的神力如同流水般从她身侧分流而过。
缠绕在欧西诺托周身的金线骤然暴起,如同千万条金色的毒蛇朝她扑来。
那些闪耀着神性光芒的丝线在触及暗红光罩的瞬间迸发出刺目的火花,她的长发在神力激荡的狂风中肆意飞舞,衣袍猎猎作响,仿佛随时都会被撕成碎片。
赫莉娅瞪大双眼,瞳孔中倒映着这令人窒息的景象。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僵直,每一寸肌肤都在战栗——那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恐惧。
在这股力量面前,她感觉自己就像站在巨人脚下的蝼蚁,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神明威压。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若非欧西诺托陷入长眠,若非祂将力量赐予四位大主教,若非祂饱受体内狂乱意志的折磨,若非最后被信徒背叛沦为怪物——
以全盛状态的神明之姿,她根本不可能与之抗衡。
更何况当时的欧西诺托,还是在权柄残缺的情况下与她交战。
塔罗德这个疯狂的魔术师,竟敢愚弄神明,将祂的本源力量封印在水晶球中,又精心设计让其落入赫莉娅之手。
而尤若斯更是在祂沉睡期间不断榨取祂的力量,两个相似权柄的持有者注定要一决高下。他们互相吞噬,试图实现权柄的融合与升华。
可欧西诺托至死都不会明白,尤若斯所做的一切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赫莉娅。
祂可能到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最器重的大主教,为何要背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