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火车博物馆筹备工作繁忙,司恋隔天就要回阳城,时间实在紧迫。
一家三口吃完烤肉,看天气预报说很快就会中雨转小雨,便决定抓紧回屯子看看爷爷奶奶。
奶奶这两年耳背得厉害,身子骨大不如前。
四哥多次连哄带劝,想接老两口到市里同住。
却总被奶奶一口回绝:“就那破楼房跟鸟笼子似的,憋得人喘不过气!”
爷爷身体倒是硬朗,但居家隔离期间因活动范围受限、生活节奏趋于单调重复,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他老年痴呆症状愈发加重。
早先刚确诊那会儿,老头儿记忆库是一年半载地往后退。
最近一年,就像是被人按了快退键,几乎一朝回到十年前。
某天凌晨醒来,老头儿感知到身边有人竟一脸茫然,问话极不友善:“你谁啊?这是哪啊?屋里咋雀黑呐?!”
奶奶凑他耳边大声喊:“我是你老伴儿!北斗北斗?”
她按着老疙瘩教的方法、喊智能家居点亮顶灯,同时烦躁骂:“废话,这特么鸡还没起呢你就卟楞一下坐起来了,可不黢黑咋地!”
北斗开完灯,后台还未来得及退下,无端被骂,“啊哦”一声:‘您先消消气嘛,可以向我发泄情绪,但请不要伤害我幼小的心灵哦~’
“谁说话?这屋咋还有个人?!”随着屋内嚯地大亮,爷爷本就被机器人的声音搅和得直蒙圈,见到奶奶真容更是震惊不已:“卧滴妈!老伴儿?!俺家就算再穷,俺爹也不至于给俺找个土埋半截的老婆子啊!”
顿了顿,他又犯起嘀咕:“再说俺屋里头不是有小芹嚒,听说过讨小老婆的,没听说过讨老老婆的!你是不走岔屋了啊、老太太?”
“哈哈诶呦,还讨小老婆?,就你,刚把人抬进门,转了天儿就得忘了人家是谁……”
奶奶一听这话反倒乐了,她换个角度想——
这糟老头子并没有忘记她,只是没跟她一起变老而已。
如是,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又给爷爷竖起大拇哥:“司鲁光,你可真尿性,当年从关里过来那伙人,估计就你蝎子粑粑独一份儿,越活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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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恋一家三口到家时已是深夜,屯子里没几户亮着灯了,自家大院儿更是一片静谧。
还以为老两口早就歇下了。
岂料四哥刚伸手进院门想拨门闩,手背就结结实实挨一闷棍。
“诶呦嗬!”
“呔!大胆贼娃子!竟敢来俺家偷东西!看我不剁你爪子!”
“爸!爸!是我!老四!”
“老四?俺家就一丫一小,连老三都没有,哪来的老四!”
四哥正纳闷儿老爷子这又是把自己干哪年去了,竟忽觉手腕一凉!
吓得他嘴张老大,愣是喊不出声。
“爸!是俺!俺是二丫儿!快开门呐!”
好在连姐反应快,冒充爷爷错乱记忆中的闺女及时打岔,成功吸引老头儿注意。
“谁在外头呢?……咴!快给开门呐、你个老迷瞪!”
奶奶也总算赶来,这才解释清楚一切,制止一宗冤假错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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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放进家门前司恋心里就明白,爷爷连亲生儿子都不记得,又怎会认得她这个孙女。
可当真正对上爷爷那陌生的眼神时,她心里仍是抑制不住又苦又酸。
不过有趣的是,爷爷自那个凌晨惊醒后,虽说始终不愿承认眼前这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是自己的原配老婆,可二人毕竟日夜相伴,到底在记忆深处留下印记。
此刻老头儿虽满脸戒备地盯着突然造访的一家三口,却在奶奶的瞪视下不情不愿地挤出个假笑来,“嘿嘿,对不住嗷大兄弟,手还疼不?”
老太太介绍说这大兄弟是他儿子,他就信,又改口管他叫老四。
一片祥和之中,老头儿还非常周全地、对着自称是他孙女的女同志赞不绝口:“咱老司家的闺女长得是俊嚎!赶明儿把你姑叫回来,看看你俩像不像……”
‘啪’的一声,奶奶给了爷爷一下子,“胡咧咧啥呢!她姑搁哪?啊、还叫她姑!告你多少遍了、那几年闹大灾!锅里煮的榆树皮比鞋底子还硬!我没饿死就不错啦,二丫儿生下来就跟耗崽子似的那么大点儿,压根儿没活成!大半夜的说这话,真给叫上来咋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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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真的,以奶奶目前这身子骨儿,照顾个迷迷瞪瞪的老小孩儿,真有些吃不消。
翌日清晨,司恋和连姐一唱一和地、劝奶奶带爷爷进城住段日子。
司恋说:“屯子里现在空了大半,对爷爷来说已经算不得熟悉了,我给他买的手表他也不好好儿戴,真要走丢、到了荒郊野岭连监控都没有的地界儿,咱找都没处找去。”
连姐顺势接过话茬:“就是!以爸现在这心理年龄,在屯子里连个能说话的伴儿都没有,能老实在家呆着嘛?”
见奶奶神色松动,连姐趁热打铁:“最重要的,咱现在稍一提醒,爸好歹还能认出司怀鑫来,要是再不让他们爷俩多处处,等哪天爸彻底把他给忘了,您老儿子得多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