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夏天,发生了几样惊动全国的大新闻。
云北省与华熙省交界地,一个专门培养残疾儿童进行乞讨卖艺的犯罪窝点被警方连根拔起;而在千里之外的另一所城市,一名在医学界享誉盛名的院长被检举医疗腐败,锒铛入狱。
推开病房的门,半躺在床上读报的老者形销骨立,衰老的皮肤和骨架几乎撑不起病服。
他生病了,据说是十分严重的病,因此不得不在监狱外接受治疗,却还是将眼镜架在鼻梁,尽力扮演那副德高望重的样子,见到来人从容一笑。
“请问,你是谁?”他显然不记得来者的样貌了 。
不知他是否记得十几年前,因为不愿同流合污,而被迫坠楼身亡的那名年轻医生的影子。
环顾这间病房的布局,有些狭小,不过仍旧舒适。
温青云将手中的花束放下,老者的目光随之看去,脸上的笑容有所僵硬。
那是一束盛开的白菊。
她坐下来,叙旧般不疾不徐地讲起被尘封在多年前的旧事。
老者的神情终于变了:“是你,你竟然还活着。”
他低声喃喃:“我一直以为你死了,你明明跟那个实习医生一起……”
“当年你为了隐瞒罪行而阻拦尸检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能被彻底掩藏起来的,你禁止死人说话,但还有人活着。”温青云道。
老者的目光死死凝固在她身上,像是回忆起什么,呼吸变动一瞬。
不过下一刻,他又恢复了镇定:“多了一张会说话的嘴,那又如何,世界上有的是会发出声音的人,但更多时候,他们会选择闭口不谈,知道少给自己惹祸上身才是正道,约定俗成的东西,光凭你改变不了什么,更何况,你也不再年轻了。”
“是啊。”温青云看向他脸上遍布的皱纹,也缓缓地说,“可是你也老了,老得快要死了。”
老者微微眯起眼睛,她从文件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推到他面前。
是一张报告单。
老者只是看一眼,便自若地微笑起来:“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作假,拿这种小儿科的玩意什,以为能恐吓到什么人么,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我自然清楚得很。”
温青云平静道:“那你又怎么知道,上一张报告单是不是真的呢?”
“……”老者的表情顿住,那张报告单落在地上,他骤然攥紧起伏的胸口。
“你当初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么,被瞒天过海的滋味,以为得到的是希望,到头来是绝望,生死都由别人随意操控。”她看向那副苍老的躯体,“真可惜,这些器官跟着你直到入土才舍得衰竭,要是长在别人身上 ,发挥的作用恐怕不止这么点吧?”
老者的嘴唇动了动,冰冷地凝视她。
他平复着呼吸,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全身上下的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鲜血沾染被褥,红得刺眼。
“这是我最后一次向您回馈您的教诲了,老师。”温青云淡淡地说,“报应来得太晚,剩下的时间就别再自欺欺人了,你还是遵从内心,早点到下面去赎罪吧。”
她转身离开,紧闭的房门将所有声响隔绝,陈腐的时代终将走向尽头,身后盘桓许久的亡魂,此刻终于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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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下旬,高考查分通道正式开通。
温迎的分数被屏蔽了,屏幕上只剩一行提示,刷新界面,换成陆之樾的准考证号,得到的结果同样如此。
尽管早有准备,查完分数之后的三位家长还是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笑容,李敬山连说了几句“不得了”,揽着他俩的肩膀,说要带他们出去吃大餐,庆祝一下。
上一回这样坐在一起吃饭,还是在温迎高一那年冬天的时候。
李敬山感慨着“时间过得真快”,不常喝酒的人稍加品尝度数极低的果酒,最终还是醉了,本就话痨的人此刻更是说个不停。
满春奶奶倒是没沾酒,却跟他一样絮叨,从这些年谈到小时候。
温迎在一旁支着脑袋旁听,当听见满春奶奶提起被藏到观夏巷那间老房子里的牙刷时,她不禁睁大了眼睛。
朝身侧看去,正给她剥虾的陆之樾也停顿了一瞬。
还没问“您是怎么发现的”,又听李敬山说:“几个孩子小时候特别爱偷吃辣条,吃完了刷牙,以为我们都闻不见,其实那股辣椒香精掺着牙膏的味道……”
李敬山佯装面露嫌弃。
温迎恼火了:“你都看出来了还憋着不说,整天在那里装模作样地问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弄得别人提心吊胆的。”
“是你妈妈闻到的,可不是我啊。”李敬山甩锅道,“医生的鼻子最灵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敬山拉出温青云当作挡箭牌,温迎就发不了脾气了。
她拽住温青云的胳膊晃了晃:“妈妈你看他,一天到晚就喜欢欺负自家小孩。”
温青云顺着她瞪一眼李敬山,说待会就替她惩治爸爸。
温迎煽风点火完,有些坐不住了,周围都是家长,她这顿饭坐得端正极了,一秒钟都没往陆之樾身上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