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就那几位,但往往事情会出人意料,不到最后一刻不敢妄言啊,我只能说,今日富大人帮了大忙,不仅是帮了卫大人,更是为自己积福。”
萧天洛倒完茶了,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大人的福气还在后头,若无意外的话。”
富海的心随着他说的话一会上、一会下,萧天洛看了看外面的光景,眼瞧着就要天黑,直接挽留富海用完晚膳再回去,富海坐立难安,萧天洛说道:“大人不用操心家里。”
“怎么说?”
“方才侯府的人已经去富家送信,告知他们大人应了在下的约,会晚些时间回去。”
富海觉得萧天洛是否在故意拖延时间,面对端上来的美食只看到满满的诚意,他一时间觉得自己太过小人之心,尴尬道:“这怎好意思?”
“我耽误了大人与家人团聚的时间,就当是赔礼了,况且是自家产业,这点酒菜不算得什么,大人舟车劳顿,辛苦了,来,请用!”
华夏几千年的酒桌文化要说全是糟粕也不尽然,主要还是一个度上,适量的小酌还是能让对方打开话匣子,这次萧天洛就用到了其中的精华。
宫海有心事,几杯酒一下肚,又知晓萧天洛是知情人,一时间就放松了警惕。
乃至于后面拉上萧天洛的手就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事情,也算是让萧天洛对出身寒门的这帮官员处境有了个大概的了解,但也只能叹一句不易。
后人多将张居正视为寒门官员的代表,这位也是科举的神话人物,十四岁得中秀才,二十二岁中进士,后来更是入主内阁。
个人才学与政治谋略都是一流水平,在其仕途后期更是权势滔天。
其实不少世人对寒门二字有误解,以为寒门就是贫苦家庭,其实特指古代曾经显赫但逐渐衰落的贵族家庭,其子孙虽保有基础资源却远离权力核心。
这样的家族其实也是普通百姓中的精英了,是要高上那么一层的,只是相较于从前的家族地位,心里落差不可谓不大。
总结一句的话,寒门实则是家道中落的官宦家族。
在隋唐以前,官员大多是由世家贵族继承,而汉代则是施实孝廉制,被举人的资历多数是为州郡属吏或通晓经书的儒生,汉武帝以后迄于东汉,不少名公巨卿都是孝廉出身。
曹丕称帝制订九品中正法作为新的选官制度,人们根据品级评定人物划分,普通寒门士子想要进入仕途施展才华非常难。
直到隋唐实行科举制,通过考试选拔人才,寒门学子十年寒窗苦读高举进入仕途施展才华,才终于改变了选人制度,毫不夸张的说,千年后的高考制度也脱胎于此。
家道中落,正是富海与卫陵最真实的写照,他们的祖上风光过,也曾经被认为是可以传承下来的世家大族,奈何后辈中人才凋落,或是祖上犯错,前途就此中断。
富海的酒喝多了,话就多了,萧天洛听下来,对他们的处境其实十分同情,更是理解为何他会如此焦虑卫陵犯错。
他们本是官宦之家,地位不说重,也是高,一旦没落,难以下沉,又再来回到原来的圈层,卡在中间,不上不下地特别难受。
“我与卫陵相识于微时,两家其实是因为同一桩漕运之事被牵累进去被问罪,祖辈被薅走官职,所幸没有落得一个几代不能科举的地步。”
“不知道萧公子相信不相信,这家族也有运道的说法,但凡祖上出了这样的事情,这整个家族就像套住了枷锁,怎么也施展不开,所以寒门再难出贵子,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与卫陵一路扶持,通过科举再次入仕,没有家族庇护,为了拼上来,只能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做出一番政绩,靠实绩走上升迁的仕途,要说阻碍,不是没有的。”
“世家大族之间的关系紧密,又爱靠联姻来加深关系,这就是一张我们无法突破的网。”
富海垂下了眸孔:“不是没有人见我们是后起之秀想要以结亲拉拢,但这并非我与卫兄所图,要是所有付出还敌不过娶一位世家贵女,我们的努力岂不是显得可笑?”
“可事实给了我们重重的一巴掌,萧公子猜如何?我与卫兄等人都屈服于现实,最终迎娶了世家贵女,也的确助我们二人的仕途更上一层楼。”
富海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这个转折也是萧天洛没有想到的。
古来就有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的说法,都说女人结婚就是第二次投胎,没想到男人也是这样,还是放在大楚这样的环境下。
“在下觉得向现实投降也没有什么可耻的,哪朝哪代关照自己人都不是成文的规矩。”
萧天洛这轻飘飘的话让富海的心里好受了些。
“远的不说,就在你跟前的在下不也是因为进了侯府的大门才有与陛下接近的机会,机会是来了,能不能握住靠自己的本事,不管是在下,还是两位大人都是抓住时机的人。”
“所以啊,我们终究是靠本事吃饭的,我一个入赘的尚能想清楚,大人何必钻牛角尖,有机会摆在眼前是一回事,但要是没有丁点本事,联姻了又如何,娶了世家贵女又如何?”
从未有人对富海说过这些话,他听得新奇,更觉得萧天洛为人十分不错,怪不得那么难搞定的乌云其都愿意与之交往,还有御史大夫史大人,那更是块难啃的骨头,也是一样。
“萧公子不拘泥于世俗,果然不同一般,怪不得陛下珍视。”
“这话言重了,如此浅显的道理难道大人不明白吗?只是难得看开,毕竟全家族的命运都维系在你们身上,担子若是重了,思虑的事情必然会多,身在局中最易一叶障目。”
萧天洛的话锋又是一转:“果然还是同是天涯沦落人更容易让人走近,这也是 诸位寒门出身的大人抱团取暖的原因吧。”
“我与卫陵是打小相识,另外几人是入仕过后才结识的,若是不结识些朋友,只怕在仕途上越发地困难,一是共情,二是现实使然,有时也觉得我们可笑。”
“既要清高,却又还是落入俗套,可笑,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