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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一骑黑马踏碎长安城的积雪,马背上的人裹着玄色大氅,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半截线条凌厉的下颌。城门卫刚要阻拦,那人扬起手中玉牌,乌木牌面上\"魏\"字朱砂淋漓如血。
\"丞相府的令牌!\"城门尉慌忙退开,那匹马已如离弦之箭穿过永宁门。
魏衡勒马停在朱雀大街转角,摘了兜帽。五年边关风沙将昔日翩翩少年磨出铁骨棱角,左眉骨上一道新痂还渗着血丝。他望着远处丞相府门前的白灯笼,喉结滚动三遭才咽下那口腥甜。
\"公子!\"老仆魏忠踉跄扑到马前,枯枝似的手攥住他衣角,\"老爷临终前...\"
\"我知道。\"魏衡翻身下马,雪粒子扑在脸上如刀割,\"灵堂设在何处?\"
穿过三重素缟垂挂的游廊,檀香混着冰块的寒气扑面而来。魏衡在灵柩前三跪九叩,抬头时瞥见棺木右侧站着个戴孝的年轻妇人,杏眼含泪,腰间却系着只有正室才配用的玄色丝绦。
\"这位是...\"魏衡捻着香火的手指微微发颤。
\"衡儿回来了。\"妇人未语先泣,\"我虽过门不足三月,到底...\"
\"苏姨娘。\"魏忠在旁低声道,\"老爷续弦的如夫人。\"
香炉\"当\"地一声响。魏衡将三炷香生生按断在炉中,转身时大氅扫落供案上青瓷盘,新摘的白梅碎了一地。他盯着妇人腕上那只熟悉的翡翠镯子——分明是亡母旧物。
\"公子节哀。\"阴影里转出个穿绛紫官袍的中年人,\"魏相突发心疾,太医都来不及...\"
魏衡认出这是父亲政敌门下走狗,兵部侍郎赵垣。他忽然笑起来,亲手扶起跪地啜泣的苏姨娘:\"父亲既将家事托付姨娘,衡自当遵从。只是...\"指尖在妇人腕间一搭即收,\"这镯子沁凉,仔细冻着。\"
当夜子时,魏衡独自跪在灵前添灯油。忽听棺木中传来\"笃\"地一声轻响。
然后便是疑棺藏锋。
灯花爆了个双蕊。
两侧持戟的羽林卫盔甲锃亮,额角却渗出冷汗——他们影子在正午阳光下本该短如墨点,此刻却诡异地拉长扭曲,如同地底爬出的魍魉。
祭天台上的青铜鼎青烟笔直,却在升至九丈时突然散作狰狞鬼面。观礼的宗亲们垂下头,假装没看见那烟霭中一闪而过的畸形轮廓。喜娘捧着的合卺酒在玉杯里微微荡漾,倒映着乌云边缘渗出的血丝般的光——那分明是朗朗乾坤,却让人无端想起昨夜被雷劈焦的百年合欢树。
魏衡指尖停在棺木雕花的云纹上,那声轻响仿佛幻觉。但当他俯身将耳朵贴上去,分明听见里面传来指甲刮擦木板的细碎声响。
\"公子?\"魏忠提着灯笼进来,\"该换守灵的...\"
\"取我剑来。\"魏衡突然说,\"父亲当年征西戎的佩剑。\"
老仆吓得灯笼乱晃:\"这、这不合礼数...\"
\"快去!\"
青铜剑出鞘的刹那,灵堂烛火齐齐暗了一瞬。魏衡剑尖抵住棺木榫卯处,突然听见身后珠帘响动。苏姨娘捧着参汤站在月洞门下,杏眼在阴影里黑得瘆人。
\"衡儿这是做什么?\"参汤碗在她手中微微震颤,\"明日就要盖棺了...\"
\"父亲托梦说冷。\"魏衡剑锋一转削落垂幔,素白绸缎如雪覆住棺椁,\"我给他添床被子。\"
待妇人脚步声远去,魏衡猛地撬开棺木暗扣。腐臭混着龙脑香扑面而来,他瞳孔骤缩——棺中尸体面部布满紫黑斑点,十指指甲尽数脱落,这哪是什么心疾,分明是剧毒!
阿依莎闻言,眼睛瞪得更大了,却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你们中原人真奇怪,为了一只蝴蝶就要杀人?在我们沙漠,迷路的人会受到水和食物的招待。\"
萧景琰怔住了。他见过无数人在死亡威胁前或跪地求饶或面如死灰,却从未见过有人能这样天真地笑出来。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脸上,那笑容竟比西域进贡的宝石还要耀眼。
\"带她去清音阁关着。\"他忽然改变了主意,\"明日再审。\"
\"公子看这个。\"魏忠从尸身袖中摸出半片金箔,上面用血画着古怪符号。
魏衡将金箔凑近烛火,血迹突然浮现出细密文字:\"户部亏空三百万两,盐铁使...\"
窗外传来瓦片轻响。魏衡反手一剑刺向房梁,黑影鹞子般翻下,落地时袖箭已抵住他咽喉。
\"少将军好身手。\"黑衣人扯下面巾,露出张带着刀疤的脸,\"末将奉陇西节度使之命...\"
\"程将军?\"魏衡认出这是父亲旧部,\"你怎会...\"
\"魏相死前三日曾传密信。\"程焕从怀中取出封信,\"说若他暴毙,必是...\"
话未说完,程焕突然瞪大眼睛。魏衡转头看见苏姨娘站在窗前,手中小巧弩机还冒着青烟。程焕心口插着三根蓝汪汪的细针,倒地时竟化作一滩血水。
\"衡儿不懂事。\"妇人叹息着跨过程焕尚未融尽的靴子,\"怎么随便让外男进灵堂呢?\"
魏衡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却见数十名家丁持刀围住灵堂。苏姨娘抚着腕间玉镯轻笑:\"明日大殓,六部尚书都会来吊唁。公子若闹起来...\"她突然压低声音,\"您就不想知道,当年令堂是怎么死的?\"
墨诏惊变。
五更梆子响时,魏衡正在誊写讣告。笔尖突然一顿——父亲书案砚台下压着张地契,竟是城西早已废弃的铸铁坊。他想起金箔上\"盐铁使\"三字,心脏狂跳。
\"公子。\"魏忠慌张进来,\"赵侍郎带着圣旨到了!\"
前院香案已设好。赵垣展开黄绢,尖声念道:\"...赐魏衡袭爵光禄大夫,即日赴淮南道清查盐税...\"
跪在地上的魏衡暗自冷笑。这明升暗贬的把戏太拙劣——淮南盐税早被户部掏空,去了就是替罪羊。他正要接旨,忽听大门外一阵骚动。
\"陇西急报!\"驿卒滚下马背,\"吐蕃连破三州!\"
赵垣脸色大变,圣旨卷轴\"啪\"地掉在雪地里。魏衡趁机瞥见绢帛边缘墨迹未干,分明是临时添的任命。他忽然想起父亲常说:伪造圣旨,需用内廷特供的云龙纹绢。
当日下午,魏衡独自来到城西铸铁坊。推开生锈铁门,二十名黑甲武士齐刷刷跪倒:\"玄甲卫参见少主!\"
为首者捧上鎏金铜匣。匣中密信字迹潦草,是父亲绝笔:\"...吾儿切记,户部亏空实为军饷,圣上早疑魏氏功高震主。苏氏乃陛下暗棋,当年汝母...\"
信纸突然被窗外射来的火箭点燃。魏衡扑到窗边,只见苏姨娘乘着马车疾驰而去,车帘翻飞间露出半张明黄绢角。
当夜,丞相府突发大火。有人看见魏衡抱着个青铜匣子冲进火场,再出来时怀中多了具焦尸。更奇的是,五日后吐蕃突然退兵,而本该赴任淮南的魏衡,却出现在早朝队列中。
\"魏卿不是...\"龙椅上的永嘉帝话未说完,魏衡已捧出份染血账册。
\"臣请陛下过目。\"他抬头直视天子,\"这是三年来户部拨往陇西的军饷记录,与实际数目相差...\"嘴角勾起冷笑,\"恰好是铸铁坊能打造的兵器数。\"
苏姨娘突然从珠帘后冲出:\"陛下休听...\"
\"唰\"地一声,魏衡剑尖挑开她衣襟,露出内里明黄龙纹中衣——这是只有皇帝才能赐给心腹的死士服。
满朝哗然中,魏衡缓缓展开那夜从灵柩取得的金箔:\"先父遗奏在此。盐铁使私铸兵器,勾结吐蕃,而幕后主使...\"
他的目光越过面如死灰的赵垣,直刺龙椅上陡然苍老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