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洛白闻声不禁皱眉,似是不太赞同圣上这一举措。
“可守卫皇城也同样重要,尤其是有外宾前来的日子最易发生动乱!京城城内居住着那么多百姓,这些都是他的子民,他怎可厚此薄彼!”
在这一点上缘一倒是同萧洛白看法一致。
“不是所有人都像萧将军这样足智多谋。”
虽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但萧洛白心中并没有踏实多少。不是因为大公主提前回京,也不是因为匈奴特使,而是调派人手保护特使的举动不像是平常的圣上会颁布出来的旨意。圣上本就有吞并周边小国的野心,尤以西域、匈奴为先,圣上正愁着没有打仗的正当理由,又怎会如此小心翼翼避免两国纷争。
离开中原足足三个月的萧洛白想不出缘由,看来这缘由只能等他明天进宫面圣才能揭晓了。
缘一给萧洛白找的空僧房就在他隔壁,睡前缘一特地交代萧洛白若有需要直接来隔壁喊醒他即可,看得小白又生出些许幽怨,有种他们二人抛弃她暗渡陈仓的感觉。
小白还住她之前住过的偏院,这院独属小白一人。伴着阵阵规律的敲钟声,以往小白总能睡得香甜且踏实,但今日是个例外,小白肚子里囤积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问题。
小白从地面床铺偷偷摸摸爬了起来,准备潜入萧洛白房间问一问他和缘一究竟是在何时认识、又为何从来没有向她透露过半点信息,可房间木门不知怎的推不动分毫。
小白抬手在门外变出一道火光,借着外亮内暗形成的光线落差,这才隐约看见木门门把上好像横着一道铁锁。
“……”
小白气哄哄地叉腰。
“死缘一、臭缘一,居然敢锁我!”
原本想要将门外铁锁直接变没的小白,想到自己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中原,还离了许久,大抵看在幕怜住持可能会生气的份上,小白乖乖躺回了被窝,经过一番辗转反侧好不容易进入了梦乡,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日巳时。
小白醒时,门外铁锁早已被缘一打开。小白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缓缓走出卧房,忽闻后山传来一阵熟悉而令人安心的鸟语花香,这才觉得一扫漫漫旅途的颠簸之苦。
小白从怀里拿出南鸢木雕举过头顶,将木雕凸起的眼球转向后山方向,而后对着微风低语道。
“爹爹、哥哥,这里是我在中原的家。这里虽没有白府热闹,但胜在空气清新景色宜人!等我办完应尽之事,就带爹爹和哥哥四处转转,这样你们便也算作跟我一起到过中原了吧……”
小白说完,双手捧着南鸢木雕扣于胸前,轻轻闭眼感受着风的温度,巳时的风轻柔中还透着些许暖意,她知道她的爹爹和哥哥应了她。
小白在庙内转了整整一圈都没能找见萧洛白的身影,主殿院落到处是人,小白无奈之下去别院寻了缘一。
“我没见着萧洛白,他该不会已经一个人进城了吧?”
正在别院忙得抽不开身的缘一只淡淡瞟了一眼小白便迅速回道。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悠闲?他比我起的还早,见你未醒只同我简单道别,说他需要提早进京面圣,等忙完之后会再来寻你……对了,他还让我告诉你一声,庙里不便存放荤腥酒肉,你们从南越带回来的特产,他先放在了他的府中,若你需要自己去取。”
从缘一嘴里听到“南越”二字,小白竟有些心虚了起来,再没同缘一斗嘴的心情。
小白偷偷瞥了眼整理经书的缘一,然后用右脚脚尖来回摩挲着别院地面,双手背在身后将身体左扭右扭一副难开口的模样,许久之后小白才终于鼓起勇气小声问道。
“那、那个……我偷偷去了一趟南越的事,幕怜住持有没有生气,有没有骂我?”
缘一跪坐在地面,刚将大腿上一摞整理好的经书放于书架,这才稍稍分神转了个头看向小白。
缘一答非所问道。
“你觉得我现在老老实实在别院整理经书的行为罕不罕见?”
小白毫不犹豫地答道。
“十分罕见!但——这跟我问你的问题有何关联?”
“自是因为师父不在,这些活才都落到了我的头上。”
“……不在?”
缘一继续开始低头整理地上不知被谁堆了一地的散乱经书,而后不紧不慢回答着小白提出的问题。
“自你启程去了南越不久,师父也外出云游去了。”
小白惊呼一声。
“幕怜住持该不会偷偷溜到南越监视我去了吧?!”
缘一想都不想地反驳道。
“放心,师父他老人家没有你想的那么闲!”
“那——他去了哪里?”
“师父没同我细说……”
顿了顿缘一又补充了一句。
“师父走时只草草说了几句,他感到几处异动需要亲自过去查探一番。”
“所以幕怜住持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是。”
“你就一点不担心你师父的安危吗?”
缘一反问道。
“为何要担心?”
小白发出一道痛心疾首的感叹。
“你没有心!你师父他老人家三个月都未归,你居然一点都不担心!”
缘一听后终于忍不了了。
“谁跟你说师父他老人家三个月都未归了的?中间师父回来过几次,只是又离开了!”
“早说嘛!害我白白担心!”
缘一懒得再理会小白,将心思全放在了满地狼藉之上,只是,缘一越整理,眉头皱得就越深。
萧洛白不在,小白只能坐在藏经阁门口叼着狗尾巴草晃着两条小腿看天发呆。只有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时间才好像不再转动,那些想留却没能留住的人,恰巧在云与云之间舞刀弄枪,累了便抹一把汗,憨笑着俯看人间。
两条交错摇摆的腿渐渐没那么欢快,像蔫儿掉的花失去生机,突然停了下来。
小白的头往后撇了撇,先是看了眼不知从何时起就保持着一个姿势再未动过的缘一,而后将头转了回来闷闷道。
“缘一,有一天你也会不见吗?我是指——在这世上再也看不见你……”
缘一似是将大半注意都放在了大腿上被他摊开很久的一本经书上,回答时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不然呢,难不成我还能不死不灭?”
不死不灭?
小白听到这词忽然愣了一愣,这词好像有些奇怪。不死不就是不灭吗,为何要这样叠用?
正当小白在心里默默感叹人类语言的复杂之时,缘一终于将那页敞开很久的经书“啪”的一声合了起来。在经书完全合上之前,缘一最后看了一眼那页右下角最后一行用古文誊抄的“不死不灭”这四个大字,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小白换了个姿势在藏经阁外的走廊上发呆,她蜷起双膝并用双臂环住两条腿,将脑袋搁在膝盖的顶点位置,继续着刚刚的话题。
“我没说让你永生,我只是想问你能不能活得长一点罢了……”
藏经阁内缘一的回答声伴着整理经书摩擦发出的簌簌声一同响起。
“再怎样修行,我左右也不过是个人类,寿命长能长到哪去。”
小白紧咬着下嘴唇沉默了一阵,然后不大高兴地接道。
“可是一百年真的很短啊,很短很短!对于我来说一眨眼就过去了!”
小白的声音里透着些寂寥,像是想到百年之后自己曾经认识的人全都不在世上了一般。那时没有了萧洛白,没有了缘一,更不会有萧策、林若雪、晏时月和幕怜住持,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缘一虽于红尘之事没有完全看破,但于生死,却早已看淡,他给不了小白想要的安慰,又或者说,是他不敢给。
“你口中很短很短的一百年,对我们人类来说叫寿终正寝,是天大的福赐,一般人不可强求。蜉蝣朝生而暮死,夏蝉不知春秋,此生为人,已是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