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小年,宫里的年味便像被泼了滚水的糖,骤然浓得化不开。
承乾宫前的广场上搭起了彩棚,青竹架上缠满了红绸与灯笼,宫人踩着高梯往檐角挂鎏金铜铃,风一吹,叮当声能传半座宫城。
御膳房的烟囱从早到晚冒着白汽,蒸糕的甜、卤味的香、酿醋的酸混在一起,连空气都变得黏糊糊的,裹着年节特有的慵懒与忙碌。
启湛成了最忙的人。
他领着内务府的人核对宫宴名册,从宗室亲王到藩王使臣,连随侍的宫人都要一一记下;又亲自去库房挑拣赏赐,金银器要擦得锃亮,绸缎要熨得平整,连给孩童的压岁钱荷包,都要亲自过目绣样——他总说,除夕的赏赐,得带着暖意才好。
温君然和慕容子言则被拉去写春联。
承乾宫的正门要贴最气派的,用洒金红纸,写“国祚绵长”;各宫的偏门则随心意,宁凡的玉芙宫要写“兰阶添喜”,安修鹤的凝香殿是“谨言慎行”,字里行间都带着烟火气。
慕容子言抱着念安,让小家伙在废纸上涂鸦,墨点溅在红纸上,倒像极了绽开的梅花,惹得众人笑个不停。
宁凡的安胎日子过得安稳。
冷月翎每日下朝后必去看他,有时陪他坐在廊下晒太阳,看宫人挂灯笼;有时听他讲药方,指尖划过医案上的批注,明明尝不出药味,却总说“今日的安胎药比昨日甜些”。
宁凡知道她在哄自己,却还是红着眼眶,把刚炖好的银耳羹往她手里塞:“陛下多吃些,补气血的。”
腊月二十九,太后尘亦枫让人送来了除夕的赏赐:给宁凡的是暖手的银炉,给念安的是虎头帽,给启湛的是一本《礼记》,扉页上有太后亲笔写的“守心”二字。
冷月离则提着两壶新酿的青梅酒来,硬拉着冷月翎在御花园喝了半盏,酒液沾了唇角,他笑道:“明日宫宴,可别绷着张脸,让朝臣们战战兢兢,连年都不敢过。”
除夕当天,天还没亮,承乾宫的宫灯就全点亮了。
红的、金的、琉璃的,层层叠叠映着雪,像把整座宫城都浸在了蜜里。
辰时刚过,各宫的人便陆续往承乾宫去,启湛穿着绣金龙纹的凤君朝服,站在殿门口迎客,银狐斗篷扫过雪地,留下浅浅的脚印。
宁凡由侍女扶着,锦袍上绣着暗纹的瑞兽,小腹已明显隆起,走得慢,却稳当。
他刚到殿门口,就被慕容子言拉住,怀里的念安穿着虎头鞋,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宁叔叔,我的压岁钱呢?”
“在陛下那儿呢。”宁凡笑着摸他的头。
抬头时正看见冷月翎从回廊走来,明黄朝服上落了点雪,见他望过来,便加快了脚步,自然地扶过他的手臂。
“今日风大,怎么不多穿件斗篷?”
“不冷。”宁凡摇摇头,目光落在她鬓角的雪粒上,伸手替她拂去,“陛下快去更衣吧,朝臣们该到了。”
温君然和慕容子言已在殿内摆好了棋盘,说是等宴席前下一局;慕容子书和顾珩凑在窗边看雪,手里捧着暖炉;安修鹤站在廊柱旁,穿着新制的墨色锦袍,见众人看过来,微微颔首,礼仪无可挑剔。
巳时整,钟鼓齐鸣。
宗室亲王携家眷入殿,藩王使臣捧着贺礼行礼,孩童们的笑闹声混着乐师的奏乐,承乾宫的暖阁里,烛火映着满殿的红,连空气都染上了金红的暖意。
乐声渐起,宫宴正式开始。
冷月翎举起酒盏,目光扫过满殿的人,声音清亮,带着笑意:“今日除夕,不谈国事,只说家常。诸位,同饮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