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的气息已漫透了整座京城。
宫墙内早早挂起了红灯笼,廊下系着的彩绸被北风卷得猎猎作响,宫人们捧着浆洗好的春联往来穿梭,灶间飘出灶糖的甜香,连空气里都裹着几分忙乱的暖意。
冷月翎换了身月白常服,只带了风一和两名内侍,乘一辆素色马车出了宫门。
车帘掀开时,街面上更热闹——货郎挑着糖瓜吆喝,孩童举着风车奔跑,家家户户门框上都贴了倒福,红得晃眼。
马车在安府门前停下时,安老家主已带着族人候在朱门内。
见冷月翎亲自下了车,老家主忙要下跪,被她伸手扶住:“今日不是君臣相见,不必多礼。”
府内早已扫洒一新,正堂悬挂的“仁商”匾额被擦拭得锃亮,廊下挂着的宫灯与民家的灯笼交相辉映,倒比宫里多了几分烟火气。
“修鹤在后面的暖房里侍弄花草呢。”老家主引着路,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欣喜。
暖房里水汽氤氲,安修鹤正蹲在花架前,给一盆新抽芽的兰草浇水。
他穿了件半旧的青布棉袍,袖口卷着,露出的手腕比从前结实了些,额角的伤疤淡成了浅粉色,垂眸时长睫在眼下投出浅影,带着几分沉静。
听见脚步声,他猛地回头,看见冷月翎时,手里的水壶“哐当”落在地上,水溅湿了鞋面。
他慌忙起身,手在棉袍上蹭了蹭,竟忘了该如何行礼,只讷讷地站着,耳根红透。
“看来这几个月,倒是学了些新本事。”冷月翎走到花架前,指尖拂过兰草的嫩芽,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安修鹤喉结滚动,低声道:“闲来无事,学着打发时间。”
他顿了顿,抬头时眼底有愧色,“前几日北境回来的管事说,陛下派人去了粥棚。”
冷月翎转头看他,笑了笑:“百姓说,安府的粥熬得最稠。”
这句话像解开了什么,安修鹤忽然屈膝跪下,声音发紧:“臣……臣侍之前犯浑,险些酿成大错,多谢陛下……还肯给臣侍机会。”
安老家主已经将施粥一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他这才知道,他前脚被送进静心苑,冷月翎后脚便想了对策要接他出来。
这步棋,是他下得太急了。
“机会不是白给的。”冷月翎扶起他,指尖触到他棉袍下的肩骨,比从前结实了些,“静心苑的柴劈得不错?”
安修鹤脸一红,低头道:“是。”
“起来吧。”冷月翎转身往外走,“宫里的灶糖该熬好了,回去尝尝。”
安老家主早已让人备好了行囊,不过是几件换洗衣物,比他入宫时的箱笼简朴了太多。
安修鹤拎着包袱跟在冷月翎身后,经过正堂时,目光在“仁商”匾额上顿了顿,脚步更稳了些。
马车驶回宫中时,暮色已漫了上来。
宫道两侧的灯笼次第亮起,映得雪地泛着暖光,远处传来零星的爆竹声,是宫人们在试放,提前闹起了小年。
“陛下打算……如何安置臣侍?”安修鹤攥着包袱带,声音很轻。
冷月翎掀起车帘,看着窗外掠过的红灯笼:“你既已反省,便该有个体面的位份。”
她转头看他,“往后在宫里,就叫‘谨君’吧。”
谨,是谨慎,是警醒,也是她给他的底线。
安修鹤猛地抬头,眼里涌出水光,却强忍着没让它落下。
他对着冷月翎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哽咽,却字字清晰:“谢陛下赐号。臣侍……谨君安修鹤,谢陛下恩典。”
马车停在凝香殿前,这里已被重新打理过,廊下挂着新制的宫灯,窗台上摆着他从前爱养的水仙,竟都好好活着。
“收拾一下,晚些来昭阳殿吃灶糖。”冷月翎下车时,回头看了他一眼,“凤后和宸君他们都在。”
安修鹤站在殿前,望着冷月翎的背影消失在灯影里,忽然抬手摸了摸额角的伤疤。
那道疤还在,却像刻下了什么。
暖阁里,灶糖的甜香混着松枝的清气漫了满室。
启湛正和宁凡分着刚出锅的糖瓜,见冷月翎进来,便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糖:“陛下回来得正好,这糖熬得沾牙呢。”
冷月翎接过糖瓜,瞥见窗外的灯笼映着雪,忽然觉得这小年的暖,不止在灶糖里,更在这些来来去去、终是留在身边的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