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
这个提议再次出乎意料，且时间地点都选得极为巧妙——避开了深夜的暧昧和忘忧阁的封闭，放在了公开的御花园暖亭，时间在午后。
更重要的是，启湛将“下棋”拔高到了“聆听教诲”、“领悟平衡之道”的高度，将自己置于一个虚心求教的学生位置，彻底堵死了冷月离“训导后宫之道”的借口，反而将话题引向了他更想彰显的“文韬武略”。
冷月离脸上的“温和”笑容微微一滞。
他眯起眼，锐利的目光在启湛看似恭顺谦卑、实则暗藏机锋的脸上逡巡。
他原以为能轻松拿捏这个“以色侍人”的凤君，却不想对方竟能在言语的刀锋上走出如此一步妙棋。
冷月翎紧绷的身体也因这个转折而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
她看向启湛的眼神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审视。
冷月离沉默了几息，气氛凝滞。
风雪似乎也小了些。
终于，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打破了沉寂。
他重新挂上那副掌控一切的笑容，目光却更加幽深：“呵……凤君倒是思虑周全。”
他刻意加重了“思虑周全”四字，带着一丝嘲讽，却也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拒绝这个“公开求教”的提议，“也罢。既然凤君如此虚心，本王便指点你一局。明日午后，御花园暖亭，本王……候教。”
他刻意用了“候教”二字，依旧维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
“臣侍惶恐，定当准时恭候殿下。”启湛深深躬身，暗暗松了口气，后背的冷汗已是一片冰凉。
冷月离不再看他，转而看向冷月翎，笑容带着一丝未达目的的阴沉和警告：“阿翎，凤君如此‘懂事’，看来为兄的担忧是多虑了？不过，后宫之事，终究还需陛下自己……‘权衡’清楚。”他刻意强调了“权衡”二字。
冷月翎的目光从启湛身上移开，重新落在冷月离脸上。
那眼神已经恢复了帝王的冰冷与深沉。
她没有再看启湛一眼，声音平淡无波：“皇兄有心了。启湛，明日好好向皇兄请教。”
一句“请教”，既是命令，也是定调。
启湛垂首：“臣侍遵旨。”
冷月翎不再多言，转身，玄色的身影决绝地融入了通往坤宁宫的沉沉夜色之中，披风翻卷，带起一阵冰冷的雪尘。
她的背影挺直如松，却透着一股孤绝的寒意。
“凤君，好自为之。”冷月离看着启湛，丢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也转身，那袭红衣消失在慈宁宫门内。
宫道上，只剩下启湛一人，站在凛冽的寒风和飘飞的细雪中。
他看着冷月翎消失的方向，又望了望灯火通明的慈宁宫，再看向那象征着亲王居所、此刻却仿佛蛰伏着巨兽的忘忧阁方向。
方才在言语间周旋的镇定迅速褪去，一阵深重的疲惫和后怕席卷而来。
他拢了拢衣袖，指尖冰凉。
早年间他便听闻，小师叔对她这个皇兄有求必应，在登基之后，更是力排众议，给这个毫无功绩的皇子封为亲王。
封王前夕，不满封男人为王的一众老臣多次上书，在御书房前长跪不起。
冷月翎根本听不得任何人说一句这冷月离的不是，等不到朝臣群起攻之，那些对冷月离不满的人就已经被杀的杀、贬得贬。
他本以为，这次博弈，小师叔不会站在他这边了。
明日午后那局棋，绝非简单的棋艺切磋。
冷月离的“指点”，必定是新一轮更危险的试探和敲打。
坤宁宫温暖的灯火在远处摇曳，那碟未吃完的灶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甜意。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挺直背脊，朝着坤宁宫的方向，一步一步，踏碎了地上的薄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