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觉人间梦,赢得平生薄幸名。
自十年前由太阴归来,整整十年,温言未踏出山庄辐射范围一步。
但对于此间亲友们来说,她明明和大家靠得那么近,却感觉和大家隔了天边之远。
独立寒冬,温言看着雪化后更显青葱的山庄,似乎望穿了幽冥。
归元背负着白素,大小如意变换出与她仿佛的身形,站在她身旁:“小言,那我们也走了。”
温言点头:“嗯,龟蛇盘结性命坚,祝你们的火里能种出金莲。”
归元嘿嘿一笑:“小意思,十年不行二十年,不行一百年,我就不信我还熬不出头了!”
与之交颈缠绵的白素闻言瞪了他一眼,相比寿元绵长的归元,她可没有这么多的寿数可以挥霍,看来回去了还得狠狠操练操练这头乌龟才是!
“嗯?”
觉着心头一寒,归元四下张望,总觉得有人要害龟。
温言看着她这副活宝模样,亦是冲淡了心头的沉郁。
“……”
世间筵席终须散,告别了这对龟蛇组合,天地空寂,又只剩她一人会在此间静坐悟道了。
祁语和温云已经长成,遵从他们的意愿,他们的整个成长都是在世俗中完成的。
祁砚青将全部的情感全部倾注在了他们身上,唯独改变的,是会主动督促他们进行修行了。
经历过生离死别,祁砚青对于修行的认知也有了变化,至少,她希望自己的幼子幼女可以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一些。
对此,温言没有过多地干涉。
“五十而知天命……”
她当然是不知天命的,而且,心海翻涌的波涛至今未曾平息。
由心湖到心海的破境并没有让她感到欣喜,因为这是由外公的离世带来的。
心关至此,已是完成了量变的积累,再然后,则是向着各家的根本精义进行质变的升华。
若按照次第,温言以【浩然气】入道,心关七段所求者应是儒家的【浩然境】。
但她在途中有了改旗易帜,重证了道家的【离尘气】,那么下一关所锚定的境界则又多了【离尘境】的选项。
“浩然、离尘……”
两条道路的分野在温言心灵之前展现,只是,这真的是自己所想要选择的路么?
阵阵涛声之中,温言的心灵超波而出,以一种更高维的视角,俯瞰着心灵空间的种种。
心鉴依旧高悬,心剑依然舞空,喧嚣的波涛仿佛是在催促着自己,尽快择定心关的道途。
养气、文华、万化、心泉、心湖、心海……
走完的六重境界在心中一一闪现,自己当初入道之时,还只是龙门俗家别传,对于心关一知半解,似乎并没有更多的选择。
但现在,忝为龙门道子,对于修行的一应知识有了更深的领悟后,她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是非要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了。
她想到了步知月,这位曾经的帝大九清之清幽,最终就是入道的阳明圣人的【心学】。
心学一道为心关之最上乘修法,近现代所演变出的职业九段并不能囊括,仍旧秉持着古法,在职业级阶段划分作【困知勉行】、【学知利行】与【生知安行】三个阶段。
自己虽然难入【心学】一道,但现有的窠臼同样不为自己所喜。
那不若——自开一道!
如果是体气神三大道途,温言此时所想,定然是舍近求远;但若是心关,那便不一定了,人心变换,最是莫测,从来没有可以同一心灵的法门,每个人的心灵都有着绝对的自由,这也心关修行的根基所在。
不自由的心灵是无法在心关一道取得突破的。
温言本就于此道自创了【心剑】三式,若要自开机杼,重修心关境界,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该从何处下手?
温言整理毕生所学,五十年来的一应记忆若飞花闪过,于神识中推演出各种可能的道途,继而又被她推翻。
再推衍、再推翻……
创法艰难,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直到她感到心力衰竭,仍旧未能理出一个头绪。
但她并不气馁,万事开头难、中间难、结尾难。
但难又如何,不过迎难而上罢了。
……
当你感觉自己的能力配不上野心之时,那便去读书。
温言就是这么做的。
时隔十年,她终于再度踏出了怀宇山庄,选择返回陇山去寻求先贤的智慧来帮助自己完成创法。
练气元丹,心关心海,炼神附体,武道丹劲,如此道行,本也就有了创法的资格。
于是,她在经典中看到了——
《易》曰:穷理尽性以至於命。
《老子》曰:虚其心,实其腹。又曰:常无欲以观其妙。
《论语》曰: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孟子》曰:性善。又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
这些着性命之要端的经典之言,最终所指,都不过【心】之一字。
天地分判,三才定位,人处天地之中,五气合身,故能长且久。
后人自昧其性,自役其神,自挠其气,自耗其精,所以不能与天地合,逆取短折而甘心焉。
别人甘心,温言却不能甘心,她更不甘明明心灵绝对自由,却只能因循守旧而成那守尸鬼,她想要走出自己的心关之路。
于是,她真的看到了——
夫人之所贵者生,生之所贵者道。
人之有道,若鱼之有水。
涸辙之鱼犹希斗水;弱丧之俗无情造道,恶生死之苦,乐生死之业,重道德之名,轻道德之行。
审惟倒置,何甚如之!
于是,穷而思通,迷而思复,寸阴如璧,愧叹交深。
于是,在温言心灵的最深处,一点智慧的火花迸现。
一门独属于她的心关之法由此发端。
敬信第一!
夫信者道之根,敬者德之蒂,根深则道可长,蒂固则德可茂。
然则璧耀连城之彩,卞和致刖。言开保国之效,伍子从诛。斯乃形器着而心绪迷,理事萌而情思忽。
况至道超於色味,真性隔於可欲,而能闻希微以悬信,听罔象而不惑者哉。
……
无尽道思纷涌而来,温言以道立基,关于此法的轮廓在她心底也渐渐清晰。
此为——坐忘!
坐忘之言,信是修道之要,敬仰尊重,决定无疑者,加之勤行,得道必矣。
故《庄》云:坟支体,黜聪明,离形去智,同於大通,是谓坐忘。
夫坐忘者,何所不忘哉?
内不觉其一身,外不知乎宇宙,与道冥一,万虑皆遗。
《庄》云:同於大通,此则言浅而意深。
惑者闻而不信,怀宝求宝,其如之何?
经云:信不足焉,有不信。
谓信道之心不足,乃有不信之祸及之,何道之可望乎?
……
温言的心灵空间之内,心海翻腾,掀起滔天巨浪,改易心关根基,便在此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