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炙烤着樟木村的晒谷场，临时搭起的照相点前早已排起了长龙，游客们的喧哗声、相机快门的咔嚓声混在一起，像一锅沸腾的粥。冯婷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一边麻利地调整着相机角度，一边笑着回应游客的询问，身边的几个助手也各司其职，忙着开票、引导站位，每个人都手脚不停，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根本没留意到不远处那个面色焦急的身影。
“冯知青，副大队长被人抓走了！”贾家成攥着衣角，又往前挪了几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再次朝着冯婷的方向喊。他身上还沾着些泥土，显然是刚从田里或是山上下来，此刻满脸焦灼，眼神里满是急切。
等候照相的队伍排得老长，后面的人只看到贾家成往前凑，还以为他想插队，立刻有人炸了锅。“嘿！干什么呢？不要插队，自觉点到后面排队去！”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年轻游客气愤填膺地吼道，声音在嘈杂的人群中格外刺耳。
“就是你，头发都白了大半，这么大年龄还不讲规矩，真不自重！”旁边一个大妈也跟着帮腔，手指直勾勾地指着贾家成，满脸鄙夷。
帮忙维持现场秩序的袁洪钢正满头大汗地疏导着人群，听到这边的争吵声，以为真有人插队，立刻大步跑了过来。他看到贾家成孤零零地站在队伍外侧，正被好几个人指着鼻子数落，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老人家，要照相得排队，大家都在等着呢。”袁洪钢走到贾家成身后，语气带着几分劝导，伸手想把他往队伍后面引。
贾家成猛地回头，看到袁洪钢那张熟悉的脸，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手上的力道大得惊人，急声说道：“袁知青，快！副大队长被人抓走了！”
“你说什么？哪个副大队长？”袁洪钢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眨巴着眼睛看着贾家成，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是刘知青啊！刘正茂！他被人抓走了，就在刚才没多久！”贾家成又加重了语气，声音里的急切几乎要溢出来。
“刘知青？刘正茂被人抓走了？在哪儿抓的？”袁洪钢这下是彻底懵了，脸上的表情由疑惑变成了震惊，怎么也不肯相信。
“就在刚才！就在那边的路口，他骑的那辆二八自行车还扔在那儿呢，你快去追啊！”贾家成急得直跺脚，手朝着一个方向胡乱指着，额头上的青筋都突突地跳着。
袁洪钢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顾不上维持秩序了，一把甩开贾家成的手，大步冲到冯婷身边，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大声喊道：“冯婷，别拍了，出大事了！”
冯婷正专注地给一对夫妻调整姿势，被他这么一拽，差点没站稳，她皱着眉甩开袁洪钢的手，转过身来，脸上还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只是语气里多了几分不耐烦：“什么事这么急？没看到我正忙着吗？”
“那个社员说，刘正茂刚才被人抓走了！”袁洪钢指着不远处的贾家成，声音因为着急而有些变调。
“刘正茂！被人抓走了？”冯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满是难以置信，手里的相机差点没拿稳。
“千真万确，他说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被抓的，自行车还留在那儿呢。”袁洪钢也跟着急了起来，说话都有些磕巴。
冯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迅速把手里的相机交给旁边开票的副手，语气急促却条理清晰地吩咐道：“你把相机里剩下的胶片拍完就赶紧收工，看好东西，我有急事要去处理。”
为了把事情确认清楚，袁洪钢赶紧把不远处正在帮忙搬道具的肖长民、刘建国喊了过来，简单交代了几句，让梁忠树留在照相点协助副手收尾，几人便跟着贾家成往事发地赶去。
刚才刘正茂被抓的路口，一辆半旧的二八自行车歪倒在路边的草丛里，车把还在微微晃动，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混乱。贾家成指着自行车，声音还有些发颤：“我刚才在那边山上给先人挂坟，正烧着纸呢，就听到这边有喊声，回头一瞅，就看到副大队长被四个男的死死抓住，往一辆面包车上塞！”
冯婷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辆自行车，又抬头环顾四周，问道：“抓他的人穿的是制服吗？”
“不是，都是便服，看着就跟普通人没啥两样。”贾家成肯定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回忆的神色。
“那他们有没有说自己是什么身份？”冯婷站起身，目光锐利地看着贾家成，继续追问。
“什么身份？”贾家成愣了一下，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看着冯婷，不明白她问这话的意思。
“就是对方有没有说他们是哪个单位的，比如派出所的，或者别的什么部门的。”肖长民在一旁帮着解释，语气也十分严肃。
“哦！没说！一个字都没说！”贾家成使劲拍了下大腿，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我想起来了，他们好像鬼鬼祟祟的，还戴着帽子，把脸遮了大半，好像怕被别人看见似的！”
刘建国早就按捺不住了，他急得在原地转了两圈，大声问道：“他们往哪个方向走的？”
贾家成伸手指着西边：“往那边，顺着那条土路走的，看着车开得还挺快！”
“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去追！”刘建国说着，一把扶起地上的自行车，拍了拍车座上的灰尘，往贾家成指的方向助跑了几步，然后猛地一蹬脚踏板，翻身跳上自行车，只听“哐当”一声，自行车载着他飞快地冲了出去，车辙在土路上留下两道浅浅的印记。
冯婷站在原地，眉头紧锁，脑子在飞速运转。她心里琢磨着，如果刘正茂真的犯了什么事，上级部门要抓人，肯定会走正规程序，带着证件和手续来，绝不可能这么偷偷摸摸的，连身份都不敢亮。可听贾家成的描述，抓人的那几个人动作麻利，分工明确，一看就是熟手，不像是普通的混混。
这事太蹊跷了，兹事体大，冯婷知道自己绝不能擅自做主，必须立刻回大队办公室给郭明雄汇报。
“老同志，辛苦你跟我们回趟办公室，一会儿得麻烦你当面给大队长讲讲你看到的情况，越详细越好。”冯婷转过身，对贾家成客气地说道。
“哎，好！没问题！大队让我干啥我就干啥，这都是应该的。”贾家成连忙点头，一脸憨厚地应着。
此时的郭明雄正在村西头的酿酒厂忙活。眼下离春耕没几天了，加上端午节临近，樟木村自产的“丰收酒”正是产销两旺的时候，酒厂的工人们忙得脚不沾地，郭明雄只要一有空，就会跑到酿酒项目这边搭把手。
上午忙完大队的例行公事，他就挽着袖子钻进了酒厂，正和工人们一起费力地把发酵好的酒糟从窖池里铲出来，汗水浸透了他的蓝布褂子，顺着脊梁骨往下淌，脸上更是油光锃亮，汗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突然，厂区的大喇叭里传来谷薇急促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请大队长郭明雄速来办公室，请大队长郭明雄速来办公室，有急事，有急事！”
郭明雄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出了什么要紧事，喇叭里的语气听起来格外紧急。他顾不上擦一把脸上的汗，随手抓起搭在旁边柱子上的衣服，往肩上一甩，就大步往外跑。跑到值班室旁边，他一眼看到自己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二话不说推过来跨上去，脚蹬子飞快地转动起来，自行车“嘎吱嘎吱”地响着，一路朝着大队办公室的方向冲去。
自行车“吱呀”一声冲进办公室的院子，郭明雄猛地一捏刹车，车胎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他跳下车，也顾不上锁，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办公室，一进门就大声问道：“怎么了这是？这么急着叫我回来，出什么事了？”
冯婷正焦急地在屋里踱来踱去，看到郭明雄进来，立刻迎了上去，脸色凝重地说：“大队长，不好了，刘正茂被人抓走了！”
“什么！刘知青被抓走了？”郭明雄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瞬间愣住了，眼睛瞪得老大，脸上写满了震惊，他往前凑了两步，急切地追问：“谁抓的？他犯了什么事啊？”
“老同志，你把刚才看到的情况再跟大队长说一下吧。”冯婷侧身对跟进来的贾家成说道。
贾家成定了定神，把自己在山上看到的、听到的，一五一十地给郭明雄讲了一遍，连那些细节都没落下。
几分钟后，郭明雄听完，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他也拿不准刘正茂到底是不是真的犯了什么事。
“谷薇，赶紧去通知宋局长和罗副主任，让他们马上到办公室来，就说有紧急情况！”郭明雄转过身，对着里屋喊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