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春阁是江南一带最大的青楼,里面的人物个个都是绝色。
而我,是赏春阁的头牌。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母是谁了,在我有记忆以来,我就在赏春阁了。
我是被姜妈妈养大的。
我想,姜妈妈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顶个的美人,毕竟如今,风韵犹在,一举一动依旧带着优雅风骨。
她对我极好。
特别特别温柔。
我之所以会有“头牌”这个头衔,也只是因为我这张脸。
她从头到尾都把我当做自己的孩子,护着我,也没有说过让我招揽客人的话。
是我主动提出来,我可以卖艺的。
我想报答她。
我刚出面,便轰动一时。
我知道我这张脸好看。
我卖艺不卖身,姜妈妈也顺着我,从没让我接客过,甚至碰到一些无赖想要强行对我做点什么,姜妈妈还会保护我,会威胁他们。
要知道,赏春阁这种地方,错综复杂,什么人都有,而姜妈妈能维持这么多年,一直开下去,人脉和经济实力肯定是有的。
起码能够威胁到很多人。
或许是从小生活在赏春阁,里面的男男女女,那些翻云覆雨,那些所谓的喜欢,我都看在眼里。
所以一直以来,对这些都没有什么感觉。
我是头牌,除了卖艺之外,有时还会单独和别人相处一夜。
不卖身。
聊聊天,喝喝茶,或者表演单独的才艺,只是独属于包下一夜之人的礼物。
但是想要包下一夜,除了资金以外,还需要得到我的同意。
合我眼缘的我自然会同意,那些一看就不怀好意的,我也没有同意过。
所以我这样,反而交了一些风雅之士,与他们结为朋友。
因为有的人喜欢乐器,专门为我而来,包我一夜,共同讨论乐章,演奏乐器,或是与我合奏。
我很欣赏这些人的才气。
而因为我这一特殊性,赏春阁里自然有人看我不爽。
他们风花雪月,而我琴棋书画。
不过没有关系。
从小看着我长大的,自然对我是好的。或者那些和我接触挺多的,对我也没有意见。
只有那些新来的,背地里说我端着,说我在这种地方保持身体的干净有什么用,还有说我其实早就脏了的,毕竟他们不相信真的有人包我一夜,而什么都没有做。
他们脑子里那些肮脏的东西,我扭转不过来,没关系,不理解我的人,我也不想接触。
更何况姜妈妈是我最坚实的后盾。
我想做什么她都支持我。
我不卖身,我也可以让她赚个够。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报答方式。
一直到后来。
有一个小姑娘包了我一夜。
那个小姑娘穿着一袭红衣,明烈似骄阳。脸上的笑容也如此明媚。
在她进入我房间的那一刻,我和她对视一眼,我似乎看到她眼睛里闪烁着的星光,如此明亮。
但是我看着……她并不像是那种喜欢和我讨论乐章之人。
我看着她关上门,向我走近。
她凑近我,我皱着眉往后仰。
而这个时候,眼前的小姑娘微微歪着头,笑眯眯地对着我说:“你长得真好看。”
我心中一颤。
或许是看惯了人间的虚情假意,小姑娘这般直白又真挚的话语,反而更能直戳我的内心。
我别过头,只说了一句:“你包一夜只是为了夸我好看?”
“不啊,”小姑娘眼睛亮闪闪的,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手把玩着放在桌上的酒杯,依旧是笑嘻嘻地模样,“我听说你很好看,特地来看看。”
她又说,“我觉得比传闻中还要好看。”
我不知如何回应她。
那一天晚上,她只是让我弹了一次琴,然后笑眯眯地盯着我。
早早就让我休息了。
房间里有两张床榻。
熄了灯之后,我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可是我却有些睡不着。
小姑娘说我好看,可是她闯入我的眼帘之时,明艳的颜色也着实惊艳了我一番。
赏春阁里不是没有人着红衣。
可是他们多多少少都带上了些许风尘气。
和小姑娘的完全不同。
我说不上来。
后来,小姑娘每天都会来包夜。
本来我的规矩是,我什么时候有空闲了,想跟别人相处了,就同意包夜的,并不是每天都会。
毕竟姜妈妈会顺着我的心意。
可是……
或许和她的相处,有种另类的舒适,于是每日我都同意了。
她有时会跟我说她的烦心事。
会跟我说她的父亲刘昌盛。
我听过这个名字,在江南地带一手遮天的大人。那便等于……小姑娘的地位也格外超然。
算得上是江南地带的小公主。
可是这么一个人,却在我们认识不过一月,就对我说,她心悦于我。
我总觉得她在捉弄我。
自那之后,我没有再同意任何人的包夜,包括她的。
可是她总来赏春阁里堵我。
后来有一天,我被她堵在墙角,她说:“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可是我不知道。
心脏确实有平时难以到达的跳动速度,这几日没有她的晚上,我也总是睡不着。
很少的失眠,加上脑子里一直浮现出明艳的身影。
我实在是有些认不清自己究竟如何了。
可若是喜欢又怎样?
她是刘昌盛之女,江南的小公主,而我只是赏春阁一个……妓。
说好听一点,只是混了个头牌,并且还没有失身而已。
但是本质上差不了多少。
地位悬殊太大了。
我没有说话。
可是她却不依不饶,“我可以追你。”
她说,让我给她机会,同意她的包夜。
她把我堵在角落,势在必得的样子,就像是我不同意,她就不会让我走。
她的性格和她这一袭红衣一样。
小姑娘明亮的大眼睛里,好像只有我一个人。
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我点头答应了。
可是那一日晚上。
睡得迷迷糊糊之时,我感觉有人在动我。
溢满鼻腔的玫瑰香,让我瞬间清醒。
小姑娘趴在我身上,眼眸波光流转,印着难解的欲/望。
我心中一惊。
想把小姑娘推开,可是触及的皮肤柔软细腻,还很滚烫。
她嘴角依旧带着笑:“今日是我的成人礼哦~”
满鼻的玫瑰香让我也有些难受。
我是个非极性。
这是我未曾说过的秘密。
我没有回应小姑娘,小姑娘却开始伸手扒我的衣服。
极性的生长素能让非极性也产生不可避免的感觉。
我能感受到自己情不自禁的感觉。
我也能听到自己压抑的,低哑的,带着不可置信的颤音:“你疯了!?”
“我没有,”她眼神有些迷离,轻轻地说着,“我故意的。”
她说,“我早就想好了,你绝对也心悦于我,我能感受得到,可是你不承认。反正我决定把我托付给你。
我父亲想在我成年的时候把我托付给别人,我偷偷溜了出来,我想和你缔结。”
我能看到她眼睛里的认真。
心脏砰砰砰地直跳。
我对她说:“我只是个非极性。”
我没办法缔结你的。
可是没想到她却突然笑了笑,笑容在我看来甚至有些宠溺:“我知道啊。”
她眨了眨眼睛,说道,“可是我是极性诶。”
我愣住。
她已经憋得满脸通红。
我的身体也因为她的生长素变得格外软弱无力。
她压低了声音,又问了一次:“那……你愿意吗?”
或许是那晚的夜色太过醉人,她的神情格外惑人。
我说:“好。”
*
在那晚之后,我们成了最亲密的人。
在姜妈妈的允许下,我跟着小姑娘回了她的家。我见到了刘昌盛大人。
刘昌盛大人似乎知道我跟她已经缔结,对我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单独把小姑娘留下来,说了一些话。
小姑娘并没有告诉我是什么。
她只是说,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我相信她,但是我也不想她有太大的压力。
赏春阁没有了头牌。
我也还没有得到名分。
我没有跟小姑娘提过,小姑娘也未曾跟我说过什么。
只是有时候谈心的时候,她会跟我说,她父亲那边还需要她再劝一劝。
她说,会给我一个名分。
她说,她身边的人只会是我。
其实在认定自己的心思之后,我想了很多,也跟小姑娘谈过。
在小姑娘踏入我房间的那一刻,她对我一见倾心,我又何尝没有被她所打动。
只是她勇敢无畏,如同烈火般明媚,不会顾及世俗与地位。
我是在她的影响下,才逐渐不在乎我们两个的地位悬殊,才正视自己内心的。
但是我没有想到,我没有等来她给我名分,等来的却是刘昌盛大人的威胁。
刘昌盛在江南一手遮天,宰割难民。
他跟我说,陛下来了。
他想让我……去勾引陛下。
他知晓我是非极性,也说我生得极美,他说我在赏春阁那么多年,肯定知道如何勾引别人,如何吸引别人。
我不愿意。
但是他说。
我不按照他的做,我就永远见不到小姑娘了。
他把小姑娘关起来了。
就是小姑娘不愿意把我交出去勾引陛下,所以刘昌盛采取了威胁的方法。
我在府中住了这么久,刘昌盛自然是知道我对小姑娘的感情并非名利,也并非贪图钱财地位。
可是小姑娘是他的亲女儿呀。
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姜妈妈都对我如此之好,为何小姑娘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却可以利用威胁。
这就是官场?
我不懂。
但是我答应了。
我听了刘昌盛的话,夜里去勾引陛下。
刘昌盛给了我催/情药,然后告诉了我陛下在哪个房间里。
催/情药是要用的。
大陆的人对气味都敏感。
若是我没有用,刘昌盛肯定知道。
我那个时候想的是,万一、万一陛下可以控制得住……毕竟是最强大的极性。
如果控制住了,那就算没有成功,我也能跟刘昌盛说我尽力了,陛下不受诱惑,让刘昌盛同意我见小姑娘。
所以,在那天晚上。
当我知道陛下完全不受影响的时候,我心里既佩服又开心。
我面上没有表示出来。
只是在看到陛下怀中的那个小孩子的时候,我突然对刘昌盛特别特别失望,也不再期待小姑娘能从他那里同意给我名分。
这么一个势力至上,为了权利什么都可以牺牲利用的人,怎么可能会被别人的爱情感动?
后来。
那个小孩子夸我好看。
我脑海中却突然间蹦出我和小姑娘初见时的模样。
我好像是……有些想念小姑娘了。
我也没有想到,陛下会放我离开。
我对刘昌盛没有感情,而陛下已经生气,刘昌盛或许……没多久就要死了。
而这其中。
也有我的嘴碎。
我不知道小姑娘会不会原谅我。
毕竟刘昌盛再怎么无情,都是小姑娘的父亲。
我害怕小姑娘因此而远离我。
我没有先去找刘昌盛要小姑娘,我出了陛下的房间之后,先回了自己的屋里。
而小姑娘躺在床上,已经熟睡。
我突然有种落泪的冲动。
可是我忍住了。
或许是我的动静过大,小姑娘醒了过来。
她看着我,突然笑了,笑容从来都没有变过,一直都那么温暖。
“你回来啦,”她说,“我刚刚等你的时候有些困了,就睡着了。”
我把她抱住。
身体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叹了口气,回抱我,说,“我知道父亲让你去做什么了,还好,还好你回来了。”
她顿了顿,话语中带着我第一次听到的悲,“我差点就要以为……我等不到你了。”
她向来开朗又明媚,我也不喜欢此刻的悲哀。
可是有些事情无法避免。
我只能借着怀抱不看她的眼眸。
我听到我的声音很低,我说:“刘大人死了……你会不会怪我?”
我能感觉到她身体一瞬间的僵硬。
但是她的声音却听不出任何情绪来。
她说:“是他做错了事。”
江南的难民如此之惨,有一大原因也在于刘昌盛不向上汇报。
后来,我们没有再说些什么。
我印象中,我和小姑娘休息了一晚。
第二日便知道刘昌盛死去的消息。
小姑娘没有掉眼泪,但是她那副样子,却让我有些难受。
再后来。
我顶替了刘昌盛的位置,成了江南的大人。
是陛下的旨意。
可是底下官员环环相扣,底盘复杂。
我若是没有什么能力,便会被他们拉下台来。
小姑娘说,要和我一起努力。
她说,或许她努力一点,就能代替她的父亲,给江南的百姓多赎点罪。
其实我不想让她有这样子的想法的。
我想让她一直都开开心心的。
最后。
是我给了她名分。
江南的小公主,成了我的夫人。
成婚那天,姜妈妈坐在高座上,眼里似有泪光。
而她,站在我的身侧,牢牢地牵着我的手。
极性与非极性从来都不是阻挡人们相爱的理由。
这是她教会我的。
*
“初见乍欢,久处仍怦然。”
——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