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好像发生着什么变故,看行人总是这么急急忙忙。但似乎与我无关。路边的商店看进去光怪陆离,使人眼花缭乱。……这是又来到了一个小山镇。
这是表舅的饭店了,门口有一副对联:“送客不离三步内,迎宾只在草堂前。”表舅在店里忙着。我走进了大堂,一个跑堂在喊:“来啦!红蜻蜓炒绿豆芽。”表舅一边招呼着客人,不时还跳几下踢踏舞。他看见了我,招呼着我坐下,并随手盛了一碗东西来给我吃,我一看吓了一跳——居然是一条盘着的蛇;表舅说不用怕,这是一种菌,这菌可以长成任何形状,叫什么“灵子肉团”;说着他自己在往嘴里咬,我还是不敢吃。表舅在朝我装鬼脸,他用手指把鼻孔堵上并鼻子用力在吹气,鼻子像气球一样在鼓起来,变成了一个小丑鼻子。他要我再到包厢去看看,我推开包厢一看,人们居然吃着一个个的人头,而且有些是名人的头像,这大概也是模子里培养出来的。我想这可能是现在的一种时尚。
我记得屋后有好玩的地方。我穿过大堂朝屋后走去,屋后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间茅草屋,屋前还有一架秋千;这儿没变过,是真实的,在我心里有深深的印记。现在我正站在一方用卵石砌成的水池旁,水清澈见底,可没有一尾鱼,可能是山泉太冷的缘故。有一只蝴蝶飞来了,它突然窜进了水里,在水里嬉戏着,有人说这是“水中蝶”,它在水里游起来还挺潇洒自如。随着走动的人看去,边上还有一间作坊,是一个食品加工场,在加工着硕大无比的粽子,是用荷叶包的,清香扑鼻。看他们包得很快——人们用手裹好后,每一头在机器上“啪嗒”一下,就被绳子扎牢了。忽然有人在喊:“快来!快来看哪,挖到了一个怪物!”听声音是大表妹“莲子”在喊。我随着人们在朝这食品加工场的屋后跑去。她在挖一条水沟,那东西仍在沟里,是一只似鳖非鳖似鱼非鱼的东西。似鱼却长着四条腿,似鳖却又有鳞片。有人拿起铲子来在铲下去,我伸手拦了一下,已来不及,铲子已在下去,还好偏了一点,只打掉了一些鳞片,从它的尾部却滚出一个蛋来,它退了一下仍孵在了蛋上,这时它伸出了头来,似一个久经沧桑的老人,乞怜地看着人们;这可能是远古时代遗留下来还未进化的物种,我阻止了人们再伤害它。
表了两表的大表妹“莲子”还在孜孜不倦地挖那条水沟。我在朝后面的山坡边的一块空地和一间茅屋看去,在朝一架秋千看去,在朝那走去,我在走过溪沟上的一顶小石桥,这是一顶小桥流水,我记得,擦干净后看出了两字:“玉珏”,大表妹莲子又发掘出了一块翡翠,最后大表妹还清理出了一块墓志碑,写着这是一位县官的女儿,还未到及笄的年龄便患病死了。我看见边上长着许多飞蓬草,开着白色的小花,我捋了一把飞蓬花撒到了墓里。我在问莲子:“这个墓是怎么发现的?”大表妹说:“这里有一种动物是会偷古董的,我看见它在拱土然后在挖下去,这地方肯定有个坟墓在。我昨天看见了这动物。”
我也来到了山边的田地里想找找偷古董的动物,我看见一个地方有泥土在拱动,我在走过去,这土拱得并不快,但并没有停下来往下挖,我跟了一段路,它好像发现了我,它窜了上来在朝我攻击,它像穿山甲,我在跑,它还在追我,我跑到了一个开阔的田埂上捡到了一根棍子,我舞动了一下棍子,它回头朝山坡的方向在逃了,这下我在追过去了,我看见它钻进了一个洞里,我追过去正想用棍子去捅一下,我发觉从洞口推出了一些东西来,有一幅卷轴的画和几件玉器,看来它表示投降了。我拿起了这些东西,我打开了卷轴,这好像是一卷圣旨。……
”正骑着自行车带着姨娘来了。姨娘一脸的沧桑,不知什么时候已下起了毛毛雨,姨娘肩上头发上都有点湿了。我说表叔已经远去了。姨娘远远地望了一眼,说她到这里还有事,要我与表弟先回去。
表弟规章带着我在穿过一条窄巷,有几个女学生在前面走着,反应很迟钝,表弟在打车铃,她们也没听见,我们只好下来推着车在走过去。我正想说他们几句,发觉她们在流泪。表弟看了一眼在轻声说:“这是坐在秋千上表妹的同学。”又说喜欢坐在秋千上的那个表妹已经不行了。规章说他母亲一早也就去帮忙了,现在应该又去了。我想表舅叫我到姨外婆这里来,可能是要我避开伤心的事。
我这是在赶过去,我直奔那秋千,这秋千已用一道细竹编成的篱笆围了起来,秋千上挂着一个花篮,小表妹枝丽半躺在花篮中,好像已死去一般。她的几个女同学也在,她们没注意到我,这些女同学在嘤嘤啜泣着,并轻轻地在说着什么,小表妹好像还能听见,眼角在流出泪来,嘴唇也动了一下,难道还在弥留之际?他们是在超度她,还是在做什么起死回生的法术?我一阵揪心。有一个女生在放生青蛙,把一只只碧绿的青蛙放在那竹子上,这青蛙的脚能吸附住,可能是一种树蛙。有一只鸟在飞来,从那翠竹丛中飞了过来想穿过竹篱笆时被卡住了;我跑过去在帮它退出来;它掉了些羽毛,我把它朝天上扔去,在扔上去,可手上有一股力在把它拉下来,它重重地摔在了地下——死了。那些女同学在说,太残忍了!我也在流下泪来。表舅走了过来,说已经叫姨娘去请巫医了,相信枝丽在这环境下能撑得过去,表舅叫我先回到姨外婆那里去。……
我又来到了姨外婆处,我怎么会被安排在这里?这是一个厅堂,紧靠着墙是一个略高出地面的炕台,台上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矮桌,我盘腿坐在桌上,四面都围着布幔。我在翻看表叔那里拿来的这本残破的书,我看见了一页里面写有几个字:“后天筋脉之一”,我在想这本书可能是《后天筋脉》。我在看一篇《灶火》——
“这是一股寒意,从背脊里透了进来。是寒风,从遮拦不住的空旷里吹了过来,直追到灶火烘着的胸口。风也吹动了灶堂里微弱的火,刚刚烘烘烈烈的火已倏烁即逝,只余留着几丝无力的火苗,有一条火忽尔上冲,想冲出这闷住暗黑的锅底?而直感无力又在缩回来。回落的火势已不怎么烤人,正当暖烘烘与寒冷的交换时,脸上也感到了一阵灰心的寒意,直透到了太阳穴里。我心里有点害怕,这会不会是一股在将来越来越寒的寒意。
不要斫断了筋脉。时节正值仲秋,空中会有一轮明月,你难道没有感到这种气候如同早春二月,这时的空气清新芬芳。你曾经感到过,或还会感到的。你要回忆那美好的印象,你要一色纯情,不要受到那场面和信息的影响。你会有前途的,你要充满希望。忽然我发觉‘你’‘我’怎么会在一个体内。忽然来了一股暖意,面前寒冷中的火光,那离奇的闪烁,那鲜嫩的碳火。快再加进些柴竹,不能让火熄灭,要让它烧得更旺。
在火堆面前是暖烘烘地,而外物还是寒冷的。你暖烘烘地充满了快意?可这是一层表象,你的肚里还是虚寒的,你在用意志强去领略,你的心里反而受压,你看你的双脚还在颤抖。其实你希望:心有所依,别人能理解你。你希望对象一门心思地为了你,对你纯情一意。你觉得自己像一个赤条条的婴儿,而要有人照顾。你又开始觉得火光太单调,同时又怕火光离开你。但终究会离开的。
灶火又在重复刚才的过程,再加进了几块木柴。饭锅已在“噗噗”地冒着蒸汽,你的一场事业将要进行完毕,它不会再对你感兴趣,已到了极点,你还未满意?火已熄掉,兴趣时时要转移。
好了。可是没有人来叫你,没有事情可为。想着的不是共同的心事,盼望的不是同一的乐趣。心不应肾,肾不连心。‘心里的苦闷升到了嘴里变成了乏味的语言。’心肾分离的动作会古怪可笑,你现在的心肾怎么才能贯通?你可通过语言的交谈把肾气引到心里。可语言是种相互才起作用的东西,你把内心的情绪通过空气的震动传到了她(他)的耳朵里,她(他)突出眼睛在竭力地体会。传到了她(他)的耳朵里,但这毕竟不是灵验的东西,可能像空谷传声,这词汇可能没有引起她(他)的共鸣,只按照她(他)的心脉在传导,产生了一点微弱的心动。而你外向收集的信息熵可能会阻断了你的筋脉。你毕竟大道未成。
锅底有那么一片火星在衍来衍去,这亮点就像天上的银河,只是相对时间已经缩短,能量在减少。一片火星在明明灭灭,最终只在锅底的尖角处还有一点,不久也将熄灭,归于黑暗。什么是人生中最值得珍惜的?难道是那显赫的地位,土豪的金钱,热闹而戴高帽子的场面。我用火钳在锅底划了一划,这火星又在曼延开来,像远看着闪灭的霓虹灯,也像在俯瞰城市的夜景,更像那宇宙膨胀过程的时间与空间的缩影。我又划了一下,我在叫她快过来看看,她看了后说:‘这是司空见怪的东西。’她好像根本不感兴趣。难道是我心肾没有相交,筋脉不通。
这又是一股寒意,这是在背脊里已挡不住的寒意。这是我内心感到的与外界共通而来的寒意?我在观察四周,这寒意也在从地底而来,也在从板壁的缝隙里而来,从瓦楞的间隙里透露而来,然后聚集在了我的身上。我再想寻找一丝暖意,我看到了那剩下的碳火,碳火里有一团黑影在窜来窜去,然后黑影越来越浓越来越大了,最终变成黑影朦胧了。真是‘地炉无火客囊空。雪似扬花落岁穷。拾得断麻穿坏衲。不知身在寂寥中。’
冷风还在从四面八方吹来,她不知去哪儿了。……”
我拉开面前的布幔看出去,有一扇窗开着,一只黄蜂拖着长长的脚在窗口游进游出,忽然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窜过来,看清了,像一条鲇鱼,肚子大大平平的,鳍已变成了翅膀扇动着,无声无息地在滑过来,一口把黄蜂吞进了嘴里;好像还抿着嘴在笑。看它顽皮地在窗口游荡了一会,便朝窗外滑了出去。我站起身来走到了窗口看出去,发觉它还在,它吸附在对面一间灰瓦房的檐下,那间就是厨房。我环顾四周却没有一个人,一切都无声无息。这时我才发觉有一扇门一直开着,厅堂里面的角落边还有一架楼梯。等我转眼再看那飞鱼时,它已不见了踪影。我正转身朝帷幔走去,却听见有人在呼唤:“请留步。”可不见人影。又有声音在说:“请帮个忙吧!”这时我手里出现了一张纸条,上有两幅简笔画。声音在说帮他找找,找什么呢?哦——可能是个孤魂野鬼。一幅是一个吊桶在井里,是不上不下?还是七上八下?另一幅是一片树林,林里还有一只熊。声音在说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了。“那……你的名字应该叫……‘林熊’。”他似乎知道了,他走了。这里又阒无声息了。
天慢慢地黑了下来。我正朝门外看去,熊已变成了事实,只见一只大黑熊在朝我这里扑腾而来,我赶紧在朝帷幔里跑去,似乎那是个安全的地方。可熊仍在窜进来,我赶紧躲到了帷幔后面,它已窜到了矮桌上,暂时被帷幔给缠住了,我干脆拉下了帷幔,它被罩住了,它在拼命撕咬,我骑上了它的背,手臂紧紧地箍住了它的脖子。危险似乎已经被遏制。但我发现又有一只东西在无声地朝我走来,是一只狼,一只白色的狼,这怎么办?情急之中我想起一只“大耳狗”来,我在呼唤它,它果然来了,一只狗跑进了屋,在与狼搏斗,一口已咬在了狼的脖颈上,可没有流出血来,双方这样僵持着。又有人来了,有人跨进了门,这狗是开路先锋。这时白狼一下子挣脱了,然后从窗口跳了出去。
来的都是亲戚,我松开了熊在朝他们逃过去,大叫着帷幔下面有熊!有人走过去在看,说已经死了。还有人在夸我,我还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天已经很黑了,门还开着。我看见大表妹“莲子”在跑来,边跑边在喊:“快关门,快关门!”只见地上有一个亮点,紧紧地跟在她身后,她跑进屋子还来不及关门,这亮点已窜进了屋里,融进在了灯光里。姨娘在说:“这是个灾星!”有人在说要把它赶出去,有人在拿出一把剑来,并念起了咒语,剑在隐隐地泛出一种光来,且颜色在不断变幻,这神剑开始在大厅扫描,没发现什么;扫到了二楼,也没发现什么;一路扫到了三楼,只见有一个小女孩背朝我们站着,我在问她:“是谁?还不快走!”她突然转过身来,头发披散着看不清脸,那人拿着神剑正想朝她刺去,突然她捋开了头发,好像是一张熟悉的脸,是谁,我还没反应过来,持剑的人也惊呆了,她一头已朝那持剑人撞去,那人用剑一拦,她便往墙上反弹了回去,撞得五官都变了形,持剑人在说:“你想怎样?”她奓开头发一头又在撞去,持剑人一闪身,她撞在了那些桌椅上,桌椅纷纷散了架,这时她哭着一闪而逝。只听见大表妹在楼下也嚎啕大哭了起来。我们来到了楼下,表舅也来了,说小表妹已经过世了。……
这是在火葬场了。我随着亲戚在等着灵柩的到来。等着的还有一些学生,是表妹的同学,女学生都在流泪,男学生都阴沉着脸。有人在说:“来了,来了。”开在前面的是一辆敞篷车,前面摆满了花圈在缓缓而行,边上还有横幅,还有乐队在上面吹奏;后面一辆是平板车,拖着一个用黑幔围成的帏屋,帷屋前的左右还伏着两只老虎;再后面跟着一些执白幡的人。拉着帷屋的车停在了那座冷峻的屋前,那有一扇门打开了,有人在把帷屋在抬进去,原来围着的是一口棺材。这时有人呼天抢地地哭了起来。
悼念仪式开始了,有人领着在唱祷词,有些人跳起了带着面具的舞蹈。乱哄哄中有人来分食物了,说尸首已送进炉里,大家都要吃点东西,这是一个个方格子的托盘,里面是一格格的食格,放着一些小巧的食物,说至少要拿三样。这好像是个风俗,我也捡了三样。我走到了外面,看见墙脚满是密密麻麻的虫子,再看这墙上有各种文字,甚至有英文和梵文。地砖是灰色的,中间是狮虎的纹饰,边上是牵牛花的回连纹。有人在放火灯笼了,这灯笼有导火线,放成了一盏盏在空中飞舞的花,然后烧尽,化成了灰烬。说这叫“孔明灯”,我看应该叫“空明灯”。
我又跟着表舅来到了墓地,是一个二层的建筑,上一层是放骨灰的,是透明的玻璃房;下一层是放棺木的,以古铜色为基调,还有浮雕。看见有的地方还刻着的几行字:“迸破铜棺险出头。焕然等现万机休。劈空独握掀天棒。涂毒声腾四百州。”“千年白骨露铜棺。佛祖难将正眼看。凛凛腥风吹大地。等闲触着骨毛寒。”这墓区造成一个很大的回字型,中间是天井,通天井的只有西面一扇门,走进去像一个罗马竞技场,但又像少林寺的塔林,醒目的是一座琉璃塔,一个基座上有三个四托的塔,塔尖像葫芦,葫芦由重瓣的莲花座托着,葫芦上有孔,风吹着有呜咽声,花瓣也在互相碰撞发出啪啪的声响。还没到楼梯口便看见有人在做仪式,一口铜棺的盖子打开着,边上竹榻上放着一个孩子,手在扑棱着。这户人家在说:“生生一个一个都是女孩,生了一大堆;叫算命先生算了一下,说要活埋一个才会生男孩。”看大表妹又在流下泪来,在说她把这小孩领养走好了,说着她想去抱这小孩,边上的“棺材子”在把大表妹拉开。那孩子的母亲穿着很华贵,但面无表情;孩子父亲的脸也铁青着。小孩已被放进棺材里,还放进了一根棒子,那道士模样的人还在念咒语,再在上面象征性地洒上一些土,然后盖上了沉沉的棺盖。……
是晚上了,这是我又回到了表舅家,我被安排住在二楼。
刚才我跟着表舅他们在烧小表妹枝丽的遗物时,我看见了她写的一篇作文,我把它收藏了下来,我现在拿出来在观看这篇作文:“寂寞一枝野黄花”——
“好花美景伤心看,荒草堆里常徘徊。我常常一个人耽在这儿,正是深秋的傍晚,黄黄的太阳正在落山,天际好像一片寒冷的冰河。
树林边的一个破坟上的朝阳处,开着一朵不知名的小黄花,它留恋地望着太阳,想把时间留住?我知道是留不住的而感到悲伤。虽然太阳晒了一天的泥土还很温暖,干草丛中还散发着余热,也没有吹来一丝凉风,但已经知道天气在一天天凉下去了,晚上的露水将是冰凉的。
也就在这黄昏时分,花下泥洞里的一只蟋蟀‘嘀——嘀——’地在单声长鸣着,听着很凄凉,像是在呻吟在叹息,从沙哑的熟悉的声音中可知——就是那只‘棺材蛐蛐’,它已经老了。这时有一阵风吹来,几片树叶飘落在荒草上。
‘有许多生命都将不可避免地死了。’我看着这一切衰落景象,倒感到宽慰起来——对死有了一种伤心的好感。接着我在沉思起来……
要知道这还是暮春的时候,这只蛐蛐好像刚从烂棺材板里爬出来,它开始天真好奇地在地面上爬行着,应该感到地球是美好稳定的,只觉得有点孤独而已。
农历三春三月已过,一度明媚艳丽的桃李花都已飘落为泥了。在坟头的灰膏石上已长满了绿绿的苔藓,青苔上还点缀有花瓣。四周看去都是郁郁葱葱的,正是植物茂盛的时节。我看到这只蛐蛐在这株小黄花草下挖了个洞建了个窝,当时这株草还只有两片奶叶,它或是喜欢这株草,或是选择了一个好地方。
江南六月的天气经常淅淅沥沥地下雨。树叶都在雨中‘悉哩索落’地抖动着。熟透了的梦子一颗颗地掉在了地上。枯萎的树枝上和肥土里都长出了各种菌菇。坟头下的凹地上积起了一汪清水,好些草都没入了水中……。幸亏小黄花草占着坟头的高地,水没有浸着它。
已到了夏天,黄花草长得很快,大大的叶片撑开着,成了蛐蛐的保护伞,蛐蛐和小草成了朝夕相处的朋友。
我在这儿,也成了它们的一个朋友。我经常看见小蛐蛐在傍晚爬出洞来,它陪伴着黄花草度过了干旱的夏季。
初秋,雨水又调和了,黄花草的茎叶从枯红色渐渐在返青,又变得肥厚嫩绿了,就像一个人经历了坎坷后成熟了。
一天,天气变得非常憋闷,好像没有一点流动的空气。万物都静静地等着什么。我在朝黄花草这儿走来,然后也静静地伫立在这。听见蛐蛐开始在鸣叫了。天一下子在黑了下来,像暮色来临一般,又突然一阵狂风卷来,发出了可怕的‘呼呼’的声音。我赶紧走进了茅屋。突然有一道闪电和雷声重重地打到了地面,接着黄豆般大小的雨点也劈头盖脑地打了下来,听见了一片树枝的呼啸声。我看到了一个一动不动的影子,就像黑暗中的一块墓碑。又一个雷电来时,眼前的一片漆黑一下子变成了雪白的一片,影子也忽然窜走了。又一个闪电一株枯树被雷劈开着火了,很快又被雨水冲灭了。黄花草也弯曲着几乎贴到了地面,雨水已没到了根茎,蛐蛐也爬到了茎上。
灾难总有出头日。在秋天的雨露滋润下,黄花草有了几个花苞。
桂花二次开了又在谢了,好像气候才适应于黄花草,孤零零的黄花草在火辣辣地开花了。还倏忽有淡淡的香气飘来,偶尔还有蜂在飞来。
蛐蛐看到小黄花开了反倒悲伤了起来,虽然天气还未很冷,但它好像感到小黄花和它都离黄泉不远了。蛐蛐的叫声开始悲凉起来了,它看着小黄花开得越热烈,它的叫声越伤心了。……
深秋后,又四个星期过去了。现在小黄花也感到索索的寒冷了吧,已在萎缩。死亡对谁都是越走越近的,是无可挽回的。我正像已失足掉下了万丈深渊。
清晨,天气已是很冷的了,草上有了一层薄薄的霜,我也不禁在打寒战,也已听不到蟋蟀的叫声了。我来回的步子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落叶乔木和灌木的叶子已落得精光,风吹着落叶在地上瓢动。太阳又慢慢地在落山了。我转身时看见了自己瘦瘦的身影,正映在那棵枯萎的黄花草上。
有曰:‘不解西方不学禅。偶来尘世只随缘。一间茅屋傍溪住。两扇竹窗关月眠。’……”
我又在拿出表叔送给我的盘子看,上面写着的是一篇墓志铭,虽然没有编号但可以看出这是公以来之家风未坠云,嘉庆”(第二个盘子疑缺。)……第三个盘子上写着:“娶张氏。二.,际贤娶曾氏,承兄故弟义先生桃。三.,尊贤国学娶汪氏,庶周氏,继娶侯氏。四,敬贤未娶早卒。女二,长适安邑舒金荣公子,次适金邑孔坊江永清公子,子女俱蘖,出孙六,佛傅娶张氏,修傅承嗣朗贤位下,娶汪氏,億傅广傅俱际贤出,后傅考傅尊贤出,孙女四,一适薛,一适金,际贤出一适张,一适侯,尊贤出曾孙重泰。”这是第四个盘子未写满:“修傅出曾孙女一,佛傅出际贤兄弟。因浅厝已久今卜道光十年庚寅十二月初六日葬兄祖山虎峡源首东趾,伏惟兾神。”
我好像睡不着,一直站在窗口,离窗十余米处便是山坡,突然山坡处出现了一块亮光,光线照到处非常明亮,而没有照到的地方仍旧很暗,我看见有东西在飞来,在那亮处落下,原来是天马,我一动不敢动,只怕惊动她们,这天马比果马还小,长着翅膀,她们也看见了我,没有惊怕也没有跑,她们的头像人,还披着长发,眼睛明亮纯洁地朝我眨巴着看了一会,然后飞走了。我也很想飞起来,跟着她们走,跟着那亮光走,可是我飞不起来。其实我是迷盹了一会。这下我仍旧睡不着,我在写一首诗——
《猎鸟拾簪》
猎荒野
鸟落荒丛变玉簪
看眼前
老樟如云暗深沟
茅草摇动露荒坟
想当年
新墓前落泪不听劝
纤手栽树烧纸钱
人立夕阳还留恋
尔后清明年年来
荒野活力添
溪中照影洗粉脸
笑折坡上红杜鹃
如今是
苔封碑
人不见
拾玉簪
呆思缅
……
给读者的话:
白日青天。梦中说梦。捏怪捏怪。诳呼一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