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世变
乔希·罗塔的那只狗恢复得很快。是的，眼见乔希·罗塔越来越虚弱了，那只狗却一天比一天有精神。才两三天呢，就能自己挪动，围着乔希的床打转。密叶西岱怀疑是把自家主人的精神气给吃了。
那只狗见着谁都戒备，唯独不怕密叶西岱，只要密叶西岱在就走哪儿都跟着，动作还不灵敏，几次挨踩，叫得又还凄惨。密叶西岱又气又笑，“谁让你跟我轱辘转的？”
有一次找了个古方，材料有点儿特别，气味极刺激，密叶西岱捣时流了一大碗泪。完后带进乔希的房间，那只狗把头伸进了钵子里，结果直接从台子上滚了下来，打了好几个喷嚏，半天没爬起来。密叶西岱骂，“你整天操什么心呢？又不会害死你家那人。”说完就静了，坐在床上的乔希正看着她。
密叶西岱蹲下身点着狗的肚子问，“嘿，傻女孩，你不会真的防着我吧？”
那只狗一咕噜爬起来，冲着她叫了一声，跑到床边对着乔希摇尾巴。
密叶西岱去看床上的人，乔希·罗塔亦安静的看着她。
“这种草物几乎绝迹了，是最原始的植物之一，有抑制伤口溃烂的作用。我曾经偶然得到过几株，小心栽培，大概始终达不到生长条件，没几年就死了。今天上午去良溪大大小小的药材种植地转了一圈，没想到真有了意外收获。只是奇怪，寒冬的季节，这草却已繁密生长了。”密叶西岱虽带着口罩，但担心对方会受不了这气味，因此靠说话为其转移注意力，“越是奇特的症状，医治方法就越显单一性。不是没有，只是找不到。”
这一次乔希没有流汗，密叶西岱观察着，明白过来，“这个，有效果？”
那些地方本热辣难耐，刺鼻的药汁下去，清凉的感觉始终不减，千万只虫咬针扎的疼痛也在稀释。听见问话，乔希笑了笑，“有些特别。”
“那就好。”密叶西岱欣喜。
乔希看着她的笑容，突然道，“灰灰是真的喜欢你。”
密叶西岱一怔，再是一笑，“它叫‘灰灰’？”
灰灰正靠在她的脚边，冲着她摇尾巴。
密叶西岱踢了踢它，“真会看脸色。”
面前的画面……
首席医师果然会在面对病人时露出最温柔的一面。
“密叶西岱小姐，这辈子，你有没有感到亏欠的病人？”
“亏欠？有的……”密叶西岱漫不经心的回答，转头却看见女孩专注的眼神，“……肯定会有力所不及的时候。心里很想救，但无法救。”
“有没有人是因为你而死？”
这样的问题让密叶西岱感到害怕。因她而死的人有太多。
她回望罗多的公主。总是微笑的人此时收了笑，看上去有点儿认真，有点儿严肃，还有点儿让人心惊。“殿下想说什么？”
乔希低头看着沾上污迹的绷带，“没有，只是觉得密叶西岱小姐对受伤生病的人很好，应该会有很多人感激你。”
“感激就不必了，没有把人救回来，不觉得是我害死的就行。”密叶西岱裹了换下的绷带，端着药钵出去。这位殿下平日里言语极少，今天倒是有些新奇。
“我曾经认为是你杀死了母亲。”
一句话从背后悠悠传来，手中的东西差点儿滑落。密叶西岱的手指加重了力道，另一只手缓慢拖着钵底。
“好好休息。我不会让你轻易死掉的。”密叶西岱抑制着某种情绪，平静说完走了出去。
密叶西岱已经很久不给自己过生日，她也不记得自己出生日期了。在罗多第十个年头的某一天，疲惫而温馨的夜晚，刚用过晚餐坐在外面歇息，来自宫廷的马车乘着夜色送来一个大礼盒。
“皇帝陛下为首席医师庆祝十周岁。”
庆祝十周岁！
密叶西岱第一次知道有人会乱来成这样。
密叶西岱把那个礼盒当做玩笑，有人却不同。叶阔的仆从都感到惶恐，而那个少女站在二楼廊上，俯身看着，然后走开。一会儿出现在她的身后，盯了半天那个东西，最后淡淡笑着说，“首席医师，王不记得哥哥姐姐，还有我，任何人的生日。”
“他戏弄我呢。”
“我没见过有人拿这么漂亮的东西戏弄人。”
“随便！反正我不相信他怀着好心。”即便一时对你好，也是为了更长久的利用。
少女却看着她的动作，神色一片莫名的柔静。慢慢走近，对着她的脸颊重重的亲了一下，“密叶西岱小姐，你一定会幸福的。”
那是密叶西岱听过的最动听的祝福，在她颠沛流离了小半生，困囿罗多正满十年的这一天。
然而，密叶西岱也记得那天晚上少女诉说的一个想法。当时不曾在意，如今字字在耳。
“密叶西岱小姐，听说你是因为我的母亲才走进王的目光里。母亲肯定得到了很特别的照顾吧？不然也不会让王如此对你上心。”
那个女孩，把一个心事揣了这么多年，还真是不容易呢。
密叶西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瞬间力气被抽去不少。
佐伊正在四处找密叶西岱，结果看见她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发呆，旁边放着一个金属钵。
“密叶西岱，你怎么了？”
密叶西岱见是佐伊，有些意外，立即摇头，“没事，佐伊，你找我吗？”
“我想给你看样东西。”佐伊很兴奋。这个女孩一兴奋就会脸红，还怕人家发现，不时捂着脸。
宴会结束后陆续有人告别夜月城堡。特利西斯始终未告辞，几日里都由谨陪同。佐伊偶尔会来找密叶西岱玩，无奈密叶西岱忙于寻找救治方法，女孩只能安静呆在旁边，不然就帮忙递物，做些小事。
佐伊突然说要带她去看什么特别的东西。她虽疲惫，但总归好奇。
但是没想到那地方会那么远，一直走离城堡来到一个小湖泊。
正是夜幕降落的时分，水边蹲着个人，厉声训斥着什么，显出几分怪异。
走近，那人转头看着她俩，一脸的不耐烦。
艾比。
已经有三四天没见了，这孩子还是那么不讨喜。
佐伊却不会看脸色，对男孩商量，“艾比，把那东西给密叶西岱看吧。给她看吧。给她看好吗？”
男孩任她哀求，始终不说话。最后佐伊已经蹲下来拉他的袖子了，“给她看吧，艾比。”
不等女孩触摸到，男孩已经弹跳起来避开她。
密叶西岱转脸看着另一边。实在是对两个孩子的你来我往无法插足。
艾比觉得这小公主闹心得很。看一眼旁边的那女人，竟似鄙夷的神色。
艾比心里哼了一声，对着水面冷声，“给我出来，你到底要躲多久？”
然而水面纹丝不动，
艾比有些挂不住，更不舒服的是密叶西岱和佐伊正在旁边看着。不是他不给看，是他没能力拿出来。
佐伊知道了东西是在水里，这下开心了。满心期待着艾比唤出来，然而艾比努力了好一阵都不见动静。
佐伊忍不住了，“嗨，小精灵，你快出来吧，水里冷。”
佐伊的声音很温柔。
水面冒了一个泡。
“出来吧。”佐伊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喜爱
可是，最后佐伊也要泄气了。密叶西岱忍不住说道，“走吧。”
就在两人转身时，哗啦啦的水声彻耳，转身就见黑夜里光芒大盛。湖水像镜子，又像一个大舞台，光华万千。如藤蔓的绿色盛放在整个湖面，衬托着中间小小的一点儿。那个小小身影飞了起来，顿时藤蔓缠绕旋转，绿色的星点儿像叶子纷纷坠落。
那是……
乔希公主说：这片表面平静，内里汹涌的土地很快会掀起轩然大波。
是这个意思吗？
而罗多，最近有一个大新闻，关于幽储阁那片灰暗蒙尘的晶石，突然之间发出奇异的光芒，整个帝都都能看见，引起了不小的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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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医之世界里的密叶西岱也被迫意识到存在的问题，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戈洛·罗塔还是很平静，手里依然拿着一本书，见密叶西岱进来，将书推向了她。
那是一本神话故事，讲诉了创世者与刚如婴儿般形成的世界的故事。那是过于古老的纪事，在这样一个几乎定型的时代，那些故事遥远得连想象都难以企及。
在那本书的扉页上撰写着一行力透纸背的字：人类快要忘记了，他们并不是最先出现在这块土地上的生灵。
是的。古老的故事因为过于遥远，人们已经懒于去翻动纸页，只靠口口相传记叙快要消失的往事。在对三族近乎偏执的仇恨下，人们甚至开始用最真诚的心来期待逆世子的出现。
当逆世子掌握主动权时，这片土地就会易主。
“伤害乔希殿下的是……魔物？”密叶西岱几乎怀疑的说出那个故事里才频繁出现的名称。“是不是弄错了？这个世界存在的生灵多种多样，乔希殿下形容的也许只是我们不曾见过的生物。”
“什么东西是还活着的人不曾见过的？”戈洛问，“绝迹上千年的事物。”
密叶西岱安静了。
我以为这个世界正在走向全新，所有医学的东西我已见识，却被想到往回看时，我尚无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