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怎么能让我睡在这儿
站在门后的谨看着她,眼睛浸水了一般,出奇的安静。
密叶西岱觉得异样,但也不好直接询问。只笑着说,“真是个贴心的主人,这么晚了还来关照病患。”
谨神情不变,只静静的看着她。
密叶西岱等不到他说话,而且感受到了他的疲乏,于是让开身说,“进来吧。”
擦身经过,这才知道他喝了酒。
案桌上放着纷乱的纸张,前方堆砌了一摞的书,有两三本以打开的姿势铺在两边。
“还是没有头绪?”谨知道她整天都在忙罗多公主的事。
想起就是一阵的无力感。“嗯。”
“这么努力,你很关心她?”手指划过纸上凌乱繁密的字迹和图像,心中漫过酸涩的感觉。“还是,因为是关于那个人的事?”
密叶西岱哑了一瞬,许多的往事掠过心头。“都有可能吧。更重要的一点儿……”
停顿的语气吸引了谨的注意力。密叶西岱的神色很认真,“谨,我是一个医者。而且我已经成为医者数十年了。”
“那个只会做错事的陈子西,了不起变得这般厉害,凭着抹去伤病的能力而备受喜爱和尊敬。”谨像看一个孩子一样看着她笑。“向我炫耀?”
密叶西岱赧然,“其实是有一点儿的。”脸越来越热,但最终还是轻声说了出来。“有点儿想被你夸奖。想让你看见自己的改变。”
这下她真的变成小孩了,低着头不去迎接对方的目光。
一会儿谨才再出声,“从古林出来后你一直不开心,对吧?”
密叶西岱没有接话。
“为什么不跟我说呢?说你刚经历了死亡的危险,看见了可怖的场景,觉得害怕、恐惧、恶心。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愿表达。”
那人的神情会这般沉静,是因为这样的事吗?
“可是,谨,我们分别太久了。在一起不到三年,却离别了六十多年。我走过太多的地方,经历了那么多的事,甚至有过比和你离别更深的痛苦。面对这些,我学会了最好的处理方法,不怨不怒,平静忍受。”
有时候,不流泪不代表不难过,只是因为没有擦泪的人;不得不坚强,也只是因为没有共同承担的人;而不告诉你我是否伤心难过,也只是因为不知道你是否在意我的难过。所谓的沉默,所谓的无泪可流,所谓的坚强,只是因为三个字:一个人。
密叶西岱微微笑着,“我已经习惯了。久了也不会觉得累了。”
谨的眼眶有些发红,“即便这样,还是会渴望别人的关心吧?应该说渴望着某人的关心。戈洛·罗塔,对于你来说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了一个特别的存在。”
密叶西岱没有说话,回想几天里的失落,无法给予否认。
谨摇晃了一下身体,突然站起来朝房间另一边的床走,“好晕,我想躺着。”
密叶西岱忙追了去。无法想象这个夜月的少爷在这样的夜晚里大大方方往别人的床上爬。
“错了错了,不是这边。你的房间从这儿出去能找到……这不是你的床,快些起来。快点,让人看见可就说不清了……乖乖,起来吧。谨!白谨!夜月谨……”
比起密叶西岱的着急,夜月谨丝毫不受主人激烈情绪的影响。理所当然的耍起无赖。“不行。”
“起来吧,亲爱的夜月少爷。”密叶西岱蹲在他的面前,脸对脸的轻言软语。
谨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回拒,“不走。”
密叶西岱简直头皮发麻,“我是个女士,作为夜月的主人你怎么能这么没风度。你觉不觉得羞耻啊?”
密叶西岱的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痛心疾首。谨看着她好一会儿,密叶西岱以为有转机,那人却悠悠吐出两个字来,“不怕。”说着胡乱抓了被子搭在身上,又凑近来拉密叶西岱,“你也要吗?”酒气直接要贴上密叶西岱的脸。
后仰避开,一边又猛地拍开他的手。慌急里没有控制,动作粗鲁了点儿,想来有些疼,那人捂着红了的手背,看着她的目光带着点儿可怜的味道。瞳孔像冬日里临近清晨的星空,蒙着如烟的雾气。
密叶西岱这下算是明白了,“没看出来啊,你今天是来闹酒疯的。”
侧躺在床上的人微微皱了眉额。像是不服她的表述。
都这个样了还不让人骂。
密叶西岱还真佩服这人。
决定不跟喝醉酒的人计较。展开被子给那人严严实实盖好。对方却不安分,一直看着上面的她,突然就开口了,“陈子西,你这个毛疱。”
密叶西岱动作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人。“你说什么?”
那人平静的眼写满了不自知。
“还以为你喝醉酒至少会比别的人正常一点儿呢。”密叶西岱憋着气,狠劲捏了一下被子里那人的肩膀。“你算是丢尽脸了。”
醉酒的人因痛缩肩,吸气,“陈子西,毛疱!”
密叶西岱傻了。恨不能立即把面前的人摇醒。“你给我记住说了什么话。白有了几十年的教养,你敢这样骂人,还是骂我?”
“陈子西,你个小混蛋。”
“闭嘴!”
“陈子西,毛疱。”
密叶西岱要疯了,“你……”
“毛疱,陈子西!”
“白谨是混蛋,最不要脸的毛疱。”密叶西岱吼回去。
“陈子西,”醉酒的人猛地坐了起来,吓得人大气不敢出。
那人盯着她的双眼。“你说过永远只跟我最好的。”
当天晚上密叶西岱没睡好,梦见和白谨结盟后时时刻刻缠着他的一段时间,自作主张决定了明天的玩乐项目,第二天若不见人便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给找出来,一边找一边骂“毛疱”。一开始白谨还不懂那两个字是什么意思,知道是极具侮辱性的丑陋字眼后,每听见她骂一次都要气一整天。他真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因为找不到他就用这么粗俗的言语骂他,骂他白谨。
密叶西岱卷着毛毯坐地上趴在床沿上睡,和床上的人头靠着头。所以睁眼后看见站在门边的人立即就傻了。她想站起来,无奈裹得太紧,她越是努力便越显狼狈。
戈洛背着屋外的晨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他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得不到效果密叶西岱便也不再费劲了,就那样看着他说,“谨昨晚喝醉酒,找不到回房间的路了。”
“你也找不到?”那人的语气辨不出情绪。一时之间密叶西岱也拿不准对方的心思。
“我力气不够,扛不动他……”说到后面几个字就越来越没声了。主要是这样的情景很奇怪,还有些让人不舒服。
“总之你不要误会就好。”她瞅他一眼。
戈洛没再说话,带给了密叶西岱越来越大的煎熬。床上的人却发出了声音,有了清醒的趋势。
“乔希·罗塔醒了。”门边的人说了一句便走了。
密叶西岱想跟上去,手腕却被拉住。醉酒醒来的人抹了抹脸,环顾了一下四周,一脸错愕的看着床边的她,“你怎么在这儿?”
“这儿是我的房间。”她颓丧的答道。
“怎么……”
“是你自己赖在这儿不走的。”先声夺人。
“你……”
“我什么也没对你做,你也没对我做任何事。”
脑袋还很迟钝的人涨红了脸,瞪着她说不出话,最后咬牙切齿,“你揍我一顿,叫人把我轰出去都行,怎么能让我睡在这儿?”
密叶西岱真想踹东西,但首先需要把大剪刀,否则她连转身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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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希·罗塔靠在床上,不知什么时候那只狗已经窝在了她的手边,类似抚慰的试图舔她的手,但由于身体带伤有些吃力,怎么也够不着,发出可怜的嘤嘤声。乔希回过神,摸着凝血的皮毛。
门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个高瘦挺拔的身影。乔希·罗塔的手不自禁的缩了回去。失去安慰的温暖,狗讨好的拱着她的手臂,而女孩只是看着那张冷峻的脸,毫无所动。
两人都没有先开口,一会儿门又开了,帝国的首席医师密叶西岱小姐绕开她的大哥戈洛·罗塔走向她。首席医师明显瘦了,但并不影响美丽,甚至更加生动,因为一向看不见外物的人隐隐在意着屋子里第三个人的存在。对待病人还是那么的温柔,先是问她感觉怎么样,她如实回答很难受,头在发热,混混沌沌支不起来,半边身体像是被千万只虫子啃噬。首席医师又打开她的衣服为她检查左肩背的伤口。
圆润的肩,白皙如雪的肌肤,密叶西岱去看戈洛,那人没有丝毫避讳的意思,而乔希·罗塔亦是如常的神色,显得她的考虑多余了。
肩背上的伤并没有因为女孩的转醒而呈现出变好的样子。伤口更深,血肉腐烂成了黏稠的黑色物质,散发出恶臭,一点儿都不跟美丽的人相配。
密叶西岱很愁。防止淤积,她将伤口里的东西刮了出来,于是留下明显的坑痕。女孩额上冒着汗,却一声不吭,脸上也不露丝毫痛苦的神色。甚至在结束后对着她真诚的笑了笑,以示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