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善良等于笨
走不出的囚牢与拨不开的阴霾,致使内心倾塌裂败。然而,那些始终等待不来阳光照射窒冷胸膛的绝望压抑,已因着岁月的漫长淡去走远,只剩下越来越深的感动和遗憾,沉淀了再沉淀。
连密叶西岱自己都不知道那些情感已占据她的人生多么重的份量。
白谨是密叶西岱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物之一。因为白谨才没有完全的走失在这个世界,保全那份善良和柔软;也因为白谨曾走到世界的尽头,面对最痛和最无望的时刻。
小女孩陈子西喜欢男孩白谨是一个只她自己知道已然被证实的秘密,甜蜜又苦涩的果实,终生不忘的滋味。
当密叶西岱不小心踏入那片灰暗与绚烂交织的往事里时,她总会想,如果,如果她不曾动邪念,她和白谨能否抱着友谊相守到永远。于这一生她再不会喜欢一个男孩子超过白谨,而白谨终究会有一个最爱最爱的女人,但是只要有他在身边,即便是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他宠溺他人的声音,也不会感到寂寞与害怕。也因此不会再有密叶西岱,不会有一个痴迷于医的年轻女子,而永远都是那个嫉恶如仇、咋咋呼呼、冲动又勇敢的女孩陈子西。
可是,终究离别,终究没能相伴。终究……爱上了别人。
密叶西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神情迷失怔然,颤了颤眼睫,耳边又重新浮入人声交谈与酒杯磕碰的脆响。看清眼前的浮华景象时,心猛然闪过一阵慌乱,像是在为某种东西的逝去做最后的悲悼。
不远处的角落,少年整个人躺在在宽大的沙发里,手指虚虚圈着一个拳头大的菱形水晶,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美丽女子的方向。佐伊却始终无法从他平静的眼里看出什么。
戈洛殿下和密叶西岱小姐已经分开很久了,可她的脸到现在都还有些烫。她不知道艾比是怎么对两人产生兴趣的,只是见他不顾场合的随性窝在沙发里静静观察两人,便也坐在一旁的高凳上看着情况。戈洛和密叶西岱挨得很近,但光线昏暗,又还听不见丝毫声音,所以女孩不觉得能了解到什么。佐伊有些无聊,回头就见少年直直望着她。她的心跳顿时漏了几拍,傻傻的回望他。会有这样的反应,追根究底是因为这个男孩子先做出了奇怪的行为。要知道,虽然平时照顾着她,满足她偶尔提出的要求,但也只是出于父亲的命令,他本身应是不愿做这些的,所以平常连敷衍她的兴趣都没有,对她说话总是冷冷淡淡的,维持着一定的耐心,但始终不热情。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佐伊的目光再次经过对面的两人时明白了原因,随着醒悟脸也烧了起来。那个姿势是在亲热吗?佐伊尴尬的回视男孩。看见她的反应男孩扯动唇角戏谑一笑。佐伊看得很清楚,真的是有些讥诮的恶意在。心里顿时漫过不舒服的感觉,虽然他一直都是刻薄的,从没对她表现过好感,但随着他的陪伴和照顾,她已将他看作类似父亲可以依靠的存在。而他却像是始终不愿把她当作可以尊重的对象。
佐伊有些难过,也清醒了几分,什么话也不说的看着这个父亲花费心思栽培的下属,看着他在她的瞪视下神情不受丝毫影响,无趣的转开脸。佐伊抿紧了唇。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密叶西岱和夜月城堡里的人似乎有着不寻常的关系。而佐伊看不懂几人来来往往在做什么,见密叶西岱终于一个人了,想要走过去陪伴。因为虽然不懂其中的波涛汹涌,可至少看出那个女子心情有些异样。
有那样的想法,然始终没有付诸于行动,源于那个极为聪明的少年,看出了她的心思,对她特意说了一声“别去打扰”。
那句类似温情的嘱咐把佐伊钉在了凳子上。心想这个男孩是在为密叶西岱小姐考虑吗。
她一直猜想着艾比行为的原因,心也变得柔软而舒坦,连带着刚刚对方对待她的不敬也被原谅了。这个善良的女孩,总是乐意看见所有的人和事物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美好一面。
许久,一抹光亮突然落在了殷红的绒地毯上。佐伊被打断思绪,下意识的将东西拾起来。是一个剔透美丽的透明水晶石,正被里面一颗豆大的浅淡绿色吸引了注意力,就听见头上几分恭敬又几分随意的声音。“小姐,那是我的东西。”
佐伊把硕大的水晶交还给了面前宽大单薄的手。
艾比接过名贵的晶石,向上抛了一下又接住,站起来对着光线仔细观察。然那抹类似春日虫蛹的青绿没有任何改变。哦,没有摔坏。
“艾比,那是什么东西?”其实佐伊很早就对那颗水晶感兴趣了。因为这段时间只要四下无人时男孩就会拿出来把玩观赏。
“你不认识吗?”艾比看着佐伊认真问道。女孩被他那语气弄得更糊涂了。
“俗称‘水晶’,也叫‘光明’,但说到本质,只是一块漂亮的石头而已。”
那确实是父亲在她小时候讲解世界各种名贵的天然事物时对钻石玛瑙一类的描述。
看着这个从小优雅从容的淑女名媛因他两句话露出了窘迫的神色,艾比没有任何歉意,平淡着语气继续道。“这块石头有瑕疵,你应该听说过吧,这些东西形成的条件极为苛刻,一不小心就会错过完美?”
佐伊思考着,最终点了点头。
艾比见她乖巧的相信了他的话,不知怎么的神色软和下来,低下头凑近她说:“呐,你在这儿也坐了很久了,要不要去安慰一下你的那位朋友?”
佐伊第一次向艾比谈及密叶西岱时就说过这会是她最快交上的“朋友”,因为密叶西岱小姐是那么温和善良的一个人,很多细节都是她欣赏和渴望拥有的。而艾比的反应她也始终记得,或者说根本没给任何反应,耐心等到她讲述完,从行程单里抬起头收了笔,平静的问她:“大衣是要皮还是绒,皮的话我立即去市场选二十只最好的水貂,绒的话得等几天,我传个信让人从那边把最干净的羚羊绒送过来。”佐伊最终打消了要新制大衣的念头,也把新交的朋友完全抛掷在了脑后。满心的欢喜被恐惧占满,晚饭没吃多少,梦里的画面也有血腥的一幕。其实若不是太兴奋了,她也不会想到要跟他聊这些。
所以面对此刻艾比的问话,她是有些防备的,因为她从不认为那种友好温柔的面容是正常的。
“安慰什么?”她老实询问。
艾比笑了笑。在佐伊看来是种让人不舒服的笑,仿佛在嘲讽什么。
“小姐,这场舞会最重要的两个人物都对那个女人存着心思,而她,看得出来,对两个男人都怀有深厚的情感。你说会不会有一场混战,抉择和泪水?”
佐伊愣住了。然后艾比就眯着眼偏头睨她。事实上他一直都怀疑她的智商,因此问:“你听懂了吗?”
佐伊懂了。这个人在这儿看了半天,哪里是对密叶西岱的关心,根本就是在看密叶西岱的笑话。
艾比觉得奇怪:“你怎么不说话?”
佐伊转身朝着里面的长台:“我不想跟你说话。”
艾比想了想,嗤笑一声:“你不会真的喜欢那个红眼睛男人吧?”
佐伊转过头瞪他一眼:“走开!”跟平日里被家里那只调皮的长毛猫惹恼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少年的眼睛闪过一抹浓重的阴沉。盯着女孩的眼不动,缓慢坐在了地毯上,右脚却骤然带着怒气蹬了出去。于是佐伊的那只独角高凳几乎弹跳起来。一声短促的疾呼后佐伊狠狠摔在了地上。摔在厚地毯还好,偏偏还摔在那人的身上。像石头一样硬的骨头磕得女孩的半边身子发麻,鼻梁几乎断裂,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被这样对待女孩自然觉得委屈,慌忙挣扎着爬了起来。艾比没有动,更没有帮忙。
佐伊眼里还有泪花。艾比再不是平日里一副看轻她的云淡风轻模样。佐伊知道他在后悔,并不是因为弄疼了她,而是事情的后果。佐伊至今都记得第一次被他弄哭后发生的事。她的父亲,即收养了艾比的特利西斯非常震怒,实施的惩罚让这个男孩学到了一件比任何技能都要重要的事,那就是绝对不能让他的女儿佐伊流泪。
也是从那件事后的数年里,两个孩子再没敢发生什么激烈的事。一是艾比吸取了教训,不愿尝受苦果;二是佐伊心里愧疚,不愿难为他。
清楚男孩在想什么,佐伊忍着痛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跟爸爸说的。”
听着那样的话,艾比动了动唇角,似真似假的笑了笑。
“恶心!”他嘴型夸张但无声的说出那两个字,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神奇的是佐伊猜到了那是在骂她。她较真的抓住他的衣摆严肃的说道:“作为你的主人,我不要求你对我谄媚,但至少尊重我。就想现在,你应该说声‘谢谢’。”
艾比无动于衷,任她拉着,闲闲的看着她。
“我是在善待你,不是蠢,你知道吗?”佐伊认真的去辩驳对方心里的想法。
艾比终于露出一个宽和的表情,温言:“小姐,你说的应该都是对的。但能让我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想吗?”
那种敷衍的态度让佐伊更急,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见对方皱起了眉,连忙转过身背对他。“这是我自己要哭的,不关你的事,你走吧。快走吧。”
艾比恢复了平常那副酷冷的神情,带着不耐烦的情绪转身走了。
善良是种蠢吗?
佐伊心里难过。她不能明白父亲想让她理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