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是的，就在婚宴上动的手，爹爹半分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姝府里的人，也被高子虞的手下请去了皇宫，没有人逃出来。连原本在外游学赶不回来的二弟，也突然回来了，落在高子虞手里。姝家上下一百三十二口，包括侍奉多年的家仆，这岂不就是满门入狱么？”
方少明动容，内心不可谓不震惊。
姝家作为七家之首，究竟是怎样的实力谁都清楚。就算遭遇什么突发变故，也没有全盘沦陷的道理。
偏生竟被高子虞做到了。
姝沐双手交叠，认真审视眼前的男人，“所以，少明哥哥，你我眼前的这个敌人究竟有多少能耐，少明哥哥也许要重新考量考量。知己知彼前，任何的行动都存在风险，方家不该这么急着动作，而应该以不变应万变，先按兵不动。”
方少明眼神闪了一下，“……娘娘说的什么话？陛下与七大世家之间是君臣之谊，我方家待陛下更是忠心耿耿，彼此何来这‘敌人’一说？
至于姝家的变故，那也许只是陛下误会了姝家什么，闹了一些不愉快的矛盾而已。方家此时站出来，最多不过打听打听这些矛盾，试图调解，绝不会有其他出格的举动，谈何按‘兵’不动？”
殊沐看了看四下无人，笑了，“灭门之仇，不共戴天。这皇室与世家间的恩怨已是白纸黑字明明白白了，大家都是明白人，四下又无耳目，少明哥哥这些官腔话是说给谁听？”
霍地，方明觉站了起来，座椅哐当一声倒在身后。
方少明脸也一阵白过一阵，惊疑不定的看着她：“当年那件事……丞相爷居然告诉了你？”
十多年前，皇室与七大世家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情。
那件事后，高家就只剩下高子虞一个人。
七岁的孩子默默继承了皇位，由丞相爷姝浩一手抚养长大。
而那件事，则记做秘辛，被七大家族束之高阁。也就只有各大家族的当家人物，才了解当年那件事情的全部真相。
姝沐作为女儿家，即便再是夺得丞相爷的宠爱，也不该得知这么秘密的事情才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高子虞已经假作不知、乖乖安分了十多年，如今却突然发难，这足以说明，当年之事，他其实也是完全清楚的。既然清楚，他却选择在十多年后再进行报复，少明哥哥可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为了做好充足的准备。”
方少明说这话时，脸色极其严峻。
姝沐却是面色如常，“不错，他用了十年的时间丰满自己的羽翼，在所有人对他掉以轻心的时候磨利他的牙齿。我完全有理由分析，他这次绝不是单独针对姝家一家，而是要把矛头指向当年所有的参与者，叫七大世家万劫不复。”
说着，一把抓住了方少明的手，切切道出最关键的话。
“他做了充足的准备才行动，我不希望方家去贸然还击，那样只会暴露你们的破绽，让他更加有机可趁。
何况，你们现在动手，根本救不出我父亲，也不可能给高子虞施加什么压力。
京城的各处城门，早在今夜酉时的时候就已经关闭了，他派了亲信把整座京城全盘把守。如今城内戒严，一只鸟都别想飞出去，所以你们即便抱着给扬州的方家人通信的打算，也不可能成功。
少明哥哥你该明白了，一道赈灾令，不仅仅孤立了姝家，同时也削弱了其他六大世家的在京势力。你们现在有任何行动，他都可以以犯上做乱为由将你们各个击破，除非你们团结起来，作为一个整体，那尚有与他抗衡的可能。”
方少明目光激烈，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数遍，半晌方道：“……你到底知道多少东西？京城现在戒严了么？我们根本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对于这一点，少明哥哥可以这么理解。高子虞不动声色低眉顺眼十年，换来对七大世家了若指掌，所以对付起你们来，他不费吹灰之力。那么同样的，我在他身边也呆了十年，所谓知己知彼，他也是我最清楚了解的一个。”
“什么？你在十年前就知道他要谋害我们七家，所以才与他青梅竹马，为的是埋伏在他身边打探？”
这话一句比一句声调上扬，眼睛瞪的一句比一句大，满脸不可置信。
姝沐不禁莞尔，“少明哥哥，我只是打个比方。”
“……”
方少明沉默下来，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不由埋下头思量。
姝沐不打扰，捧起紫玉茶盏轻呷一口。
于两盏茶后，男人终于紧了紧拳头，抬起脸来，“如果不去救姝家的话，那我们方家应该做什么？”
她微笑着把茶盏放下，“什么都不用做，只用帮我牵制住一个人就行。”
“谁？”
“苏慕白。”
“……这是谁？”
“没听过他的名号没关系，你们只用记得，他是一个仅凭一己之力就足够在京城呼风唤雨的人物。他与高子虞的关系十分要好，高子虞已经决定把丞相的位置交由他的手上。
所以，他将在今后替代姝家，站到你们六大世家的对立面。而高子虞会离宫，亲自收割六大世家的离京势力。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会跟着他一起出宫，一定确保各家代表的安全。”
“……你在和我开玩笑？”
方少明没有不信任人的意思，却是不得不质疑。
让六大世家的人留守京城，只为了对付一个人。而让一个女人出去，把宫外的世家势力全部从高子虞的眼皮子底下救回来……这个女人还是个公认的没什么作为的千金大小姐。
“我想，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姝沐忽然端正了身子说。
紧接着，五件小玩意儿，被一件件摊牌一样摆到台面上。
那赫然是除了方家外，各个世家的代表信物！
“叶家、白家、夏家、柳家、李家，所有人都赞同我的做法了。寡不驳众议，我认为，少明哥哥没有拒绝我的道理。”
面前女孩儿镇定如潭，目光逼人，真真是变了一个人。
方少明张了张嘴，终究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殊沐离宫的时候是亥时，月亮还只是间或一轮，回去时就已经是寅时了，夜深的发黑。
足足四个时辰来来回回游荡在夜深人静的京城，又是穿着一件随处找来的简陋袍子，这让她身体发凉，手指僵硬。
呵口气，合掌搓上一搓，才暖和一些。
哪想，就这么轻微的声响，居然闹出了动静。
“谁！”
动静来自小巷外头，他们之间隔着幽深的一条巷道，她不能知道出声的是谁。
“有人？”又一声响起来。
这声音就熟悉多了，温温柔柔的，听的人舒服。
殊沐心中却顿时警铃大作。
“嗯，就在那条巷子里，一个人。对方好像也知道我们的动静了，现在杵在原地没有动弹。”之前的那人回答。
暗骂一声“该死”，她快步走去小巷深处。
“他动了……公子我们？”
“追。”
指令下达的一瞬间，殊沐脸一白，拔腿就跑。
她这次出宫已经是万分的小心了，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谁知还是栽在了运气上，居然搓一搓手就惹来一头温柔的野兽。
苏慕白，怎么也没想到会遇上最是难缠的苏慕白！
怎么办？
飞快构想脱身的办法时，身后破空的风声越来越近，就快要追上来了。
她完全可以预料，再过个一盏茶，甚至几个眨眼的功夫，她的小尾巴就能被人踩住。苏慕白会小白鼠一样提着她，一边温柔的叫她不要怕，一边毫不手软的把她丢到高子虞面前，任高子虞抽皮扒筋，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忍不住暗骂一句，殊沐闷头拐进又一个角落。
结果脑门一疼，结结实实撞进一个人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