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4 简单或不简单（上）
叶思思低垂着脑袋，看起来,她好像有些娇弱，甚至让人产生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没有任何实力，也没有任何能力的错觉。你很难想像一名如她这般的弱女子，是怎么在獠城生活下来的。
那一定是艰辛伴随着痛苦，或者，还有几滴眼泪。如果龙格力真是一个粗枝大叶的将军的话，他一定会被叶思思现在的表现所欺骗，他一定会同所有人一样，认为她只是个普通人。不过可惜，龙格力并非单纯的将军。
他感觉到叶思思一阵失神，仿佛有千万的话想说，就这样念在口中，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觉得叶思思一定知道些什么，然后话到临头又反悔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反悔是女人的天性，并且没有任何理由的，这种天性会一直维持下去，从它们还是个女孩，一直到变成满头白发的老太太。
龙格力觉得有必要单刀直入了，或者这是最好的一个方法，而不是在一边打着擦边球，做着一些无聊的事情。
“我知道你揭掉皇榜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我也不想深究这个理由到底是什么。更不想知道你来自哪里，是做什么的，有什么能力，我所在意的仅仅是解决这场寒疫，仅此而已。”龙格力尽量诚恳地说，“我需要你解决寒疫。”
他的语气虽然平静，但谁也不知道，他的内心，却掀起了多大的波澜。甚至那是疯狂的，躁动的，仿佛要吞没心中的一切，无论那是善良，还是邪恶都一一被吞没。
本来情绪不存在任何放纵的理由，就如同那被束缚在监狱里的囚犯。它应该是循规蹈矩的，应该不会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但是在龙格力这里，一切却又不同了。那些甚至是血淋淋的数字，已经将他折磨至精神的极点，甚至只需要一根小小的稻草，就能令他陷入疯狂，堕入深渊。
他不想这样，没人想要遁入深渊，也没人想要陷入疯狂。可有些时候，情绪总不是他所能控制的，就好像现在，在不自觉中龙格力展现出了强烈的渴望。这种渴望不断冲击着他自己的心灵，甚至冲击着叶思思的内心。
叶思思平静的外表之下，泛起了一丝波澜。也许这一丝波澜，并不巨大，只是小小的一处，但毫无疑问，这就是一个起点，总有那么一刻细小的波澜会变得巨大，会吞没所有的一切。
叶思思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下来，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她微微抬起头，眉目含诗，眼角带笑，有些轻佻的模样。
“我确实了解寒疫，就好像了解我的手脚，了解我身体的每一部分一样。”叶思思平静地说，她似乎丝毫没有顾忌龙格力的接受能力，说得肆无忌惮，说的愈发惊悚。
你很难想像这样的话是从一名女子口中说出，也很难想像有人会相信从一名女子口中说出的这样的话。但有些人，你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真诚，而不是单凭他的语言就判断他是一个骗子，一个不可信的人。
龙格力微微一笑，他从叶思思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玩味。“她绝不简单！”龙格力心中想。龙格力的实力在现在的獠城来说并算不了什么，只是普普通通，或者是普通偏上的。但他的眼力却不是普普通通，长久的军旅生涯铸就了他的一双锐利的眼睛。有些时候，他甚至觉得任何人，任何事情，都逃不过这双眼睛的审视。
它就像一把刀子，能够准确无误并且迅捷的插入一个人的胸膛。龙格力自信没有人能逃过他的眼睛，也没有人能逃过他的审视。不过现在，那一颗坚定的心，看起来是有些动摇了。
龙格力的目光有些闪烁，他似乎很害怕那双明媚而又神秘的眼睛。表面上看来，它与普通的眼睛没什么区别，至多不过有一对明亮的眼珠。但龙格力却觉得，那双眼睛就好像勾魂的使者，每当他的视线触及那双眼睛周围的时候，就感觉体内的力量在不断的流失。这种流失，就好像沙子掠过指间，虽然是如此的细微，但你又偏偏能够感觉到它的存在。
它仿佛是毫不起眼的，却又不得不引起你的重视。龙格力的心有些沉重，他的视线不自觉地投射到纸张上的墨迹上，那些暗黑的的数字。他明白那一个个数字就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数字在不断增加，生命也在不断的流逝。
龙格力仿佛看到了一张张冻死的脸，脸色铁青冒着寒气，头顶蒸腾如烟。他们没有表情，甚至说他们的表情杯已经被寒气冻结了。龙格力看着一张张冰冷而严肃的脸，就好像看到一张张嘲笑的脸，真的，那严肃的表情，就是嘲笑。牵动的肌肉，就是在嘲笑着他无能，他的懦弱，嘲笑着他只能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对所有的事情都无能为力。
冷汗从发间的空隙一路滑落。滑落在龙格力的脸颊边上，然后顺着那冷峻的弧线，一路滑进他的口中，带来了一股苦涩的味道。
那是汗珠的味道，龙格力知道，他非常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每当战场搏杀之前，他都会尝到这样的味道；每当经历生死之前，他都会了解这样的味道。就好像柠檬酸侵入他的味蕾，挑逗他的神经，让他陷入一种莫名的状态之中。
龙格力有些失神，他呆呆地望着那双明媚而神秘的眼睛。他觉得那双眼睛会说话，特别是在眨动的时候，光影灵动之间，蕴育着无穷的语言。可龙格力却读不懂这种语言，他觉得自己就算一个咿呀学语的婴儿，看不懂那些东西那些复杂的东西，那些编织着具体含义的符号。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龙格力正沉浸在一种莫名的状态之中，显然这种状态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只能说是一种单纯的莫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去接受。当一张张死人的脸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谁都会露出这种表情。
龙格力无意去表达什么，也无意去嘲讽什么。他是那样的乏力，那样的疲倦，就好像经历了一场艰苦的战斗似的。他浑身无力的瘫软在椅子上，那厚厚的织绒丝毫不能给他带来温暖。
冷汗的滑落，更是象征了龙格力的紧张，他觉得自己正处在一种，完全紧张的状态之中，甚至是完全紧绷的状态之中，它就像一只被拉紧的弦，仿佛只需要在家最后那么一点点力道，便会被折断。
正在这时，一直表现得严肃的叶思思突然笑了起来。那一抹微笑好像冰天雪地之中绽放的一朵寒梅，骄傲而冷艳。龙格力猛地从自己编织的幻想之中清醒了过来，他目视着那双明媚而神秘的眼睛，细细的冷汗渗透了后背的衣衫。
“我刚才怎么了？”他说
“没什么，大概是去想其他的事情了吧！”叶思思回答，她显得毫不在意，甚至轻拂了一下自己乌黑的发梢。一股好似茉莉花的香味，窜入了龙格丽的鼻尖，他的脸上显现出了一抹淡淡的陶醉。
“你到底是什么人？”龙格力问道，他微闭着眼睛，神情突然放松了下来，甚至连身体的肌肉也放松了下来。
“我吗？”叶思思说，“一个巫女而已。”她显得有些落寞。
窗外是明媚的阳光，或者这种明媚是有些暗淡的，那是一种矛盾，也是一种复杂。犹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射到地面上，星星点点的。在地面上排出了一条又一条布满曲折的光带。
即便早已经有所准备，可当龙格力听到巫女两个字的时候，依旧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在军旅生涯中，她遇到过巫师，那是一种神奇的职业，他还记得自己的部队，是怎样被击溃的，那是一股奇妙的旋风，当自己马上要胜利的时候，它凭空生出，席卷着大地。
它用强大而又无法阻止的力量告诉自己，胜利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龙格力还记得这飓风的中心出现的一张脸，一张模糊的没有形状的脸。他低沉的呻吟着，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他的表情扭曲而痛苦，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他知道那是一张痛苦的脸那是一个痛苦的灵魂，他清楚的了解所有的事情。那是一名巫师用自己的心血召唤出来的东西。
龙格力的脸上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凝重，没有迷茫，也没有困惑，只是单纯的凝重而已。他发觉自己已经很高看这个叫叶思思的女子了，但实际上他还是低看看了她。
龙格力冷冷的瞥了叶思思一眼，干涩的嘴唇上下颤动着，用沉缓而凝重的语气说道：“我很奇怪一名巫女为什么会来到獠城这个小地方。”
龙格力的语气中透露着一种说不出的寒冷，他的话好似一把刀子，刺痛了叶思思的心。
她很想大声的对龙格力咆哮，肆意而又任性的大吼一声：我是被赶出来的！
可她终究没有这样，深深的咽了口气，仿佛在积蓄着某种莫名的力量。叶思思用同样冰冷的眼光，注视着龙格力，那已经不是审视了，而是一种深深的戒备，对于龙格力的戒备。
一阵寒风推开了房门，在两人的耳边呼啸而来，又呼啸而过，它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却让人感觉到了寒冷。那是一种刺骨的冰寒，初始并不觉得有什么，伴随着寒气的逐渐深入，逐渐重视之渗透到驱赶，渗透入心脏之中。这股冰寒，也显得越发的猛烈，越发的难以控制。
它就好像一只被束缚在冰雪世界里的猛兽，悠远而深邃的嚎叫声自他口中发出。没有所谓的安宁，也没有所谓的沉淀，他是那样的肆意，那样的无所畏惧。他咆哮着，撕咬着，疯狂的没有任何制约也没有任何束缚。
龙格力明白这个巫女一定有它自己的故事，他也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那是属于自己的心灵的沉淀，并不会轻易的被付诸于口。她觉得即便是最亲密的人之间，也应该存在着一定的距离，自然也会有所保留了。就好像他对琳琅所做的一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你不愿意说，我也了解。”龙格力讪笑着说，他自认为缓解了气氛的尴尬，并没有注意到叶思思那张逐渐沉下去的脸。
“我们还是说正题吧。”叶思思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将抑郁押在了心中，尽量不表现出来。尽管她已经竭尽全力了，可面上的深寒，却怎么也挥之不去。龙格力觉得这张脸就好像是一张巨大的冰块儿，无时无刻不再对外散发着惊人的寒气，真的很是惊人，这种寒气甚至同时冻结了他的血液和内心。
他也有些尴尬了。
叶思思的脸仿佛天生就适合严肃的表情，她并没有北方民族那种高高的颧骨，也没有草原狐狼那种充斥着野性的目光，她只有一对玲珑的脸颊骨，还有一双明媚的眼睛。她的眼珠很黑，却黑得发亮，好似刚刚面世的黑珍珠。
她凝视着龙格力，不带一丝的感情，也看不出她在想着什么。可正是这样冷酷的表情，令龙格力很不舒服。他觉得自己正承受着一种折磨，非人的折磨，好像有人正拿着一把锋利的刀子，不断地从他身上刮下了那些属于皮肉的组织。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了，就好像所有的莫名其妙一样，那是充斥着各种无法理解的事情。
她本不应该这样的被动，本不应该被叶思思牵着鼻子走，但自从雪地中，见到叶思思揭去皇榜的时候，他就已经处于被动的局面了，并且这种被动显然是无法扭转的。
龙格力面色一沉，他知道对于现在的局面，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也就意味着对手可以随意的提出条件，然后自己艰难地还价，甚至无法还价。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甚至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或者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可偏偏又无能为力。
龙格力无奈的笑了笑，将那些复杂的念头抛在了脑后，他开始变得沉静了起来，那涣散的眼神，也重新变的凝聚。就好像一柄锈迹斑斑的宝剑被重新打磨了似的，他重新散发出了一名军人应有的锐气。
“说说你的计划吧？我相信你揭掉皇榜可不是来陪我玩玩儿。”龙格力说，他眯缝着眼睛，从那细小的缝隙之中透出一缕别样的精光。他望着叶思思，就好像望这一座珍贵的宝藏一样。
“你还真是一个特别的人。”叶思思随口说，她表现出来的优雅，打破了龙格力刻意营造出来的凝重气氛，“现在应该是您求助，而不是我来求着您。”
虽然叶思思迫切地希望接触这种东西，可她却深谙谈判之道。她并不会表现出刻意的渴望，而是漫不经心的。无论是动作还是语言，都表现得那样的漫不经心，就好像她能够给予龙格力的不是普通的帮助，而是一种珍贵的施舍。
龙格力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他并不喜欢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并非因为不尊重，而是她不喜欢被人控制的感觉。
叶思思的语气虽然轻松，却又绵里藏针令她不好处理。龙格力既不想让对方狮子大开口，又不想让到手的机会溜走，患得患失之间，他反而表现的更加的沉重了。这种沉重是显而易见的，他无法控制，也无法将其消弥。
“开出你的条件。”龙格力说，他语气平淡，不带任何的感情。但在字句的缝隙之间却不可抑制地透出一种淡淡的威胁，不要太过了。他补充了一句。
叶思思的脸上露出了明媚的笑容，看玲珑的脸颊骨微微向上隆起，牵动的嘴角的弧线。那是一抹完美的弧线，没有人会回避这一点，即便是身为对手的龙格力也不会。
她觉得比起严肃的表情，这张美丽的面孔，更加适合绽放出笑容。就好像寒风之中绽开的一朵腊梅，高洁而美丽，并且散发着一种诱人的幽香。并不是一种嗅觉上的感应，更多的却源自于心灵。
“我的要求很简单，我需要你们所有的资源。”叶思思平静地说，好像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倘若龙格力的身体没有因为愤怒而颤抖的话，那一定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了。但可惜，当叶思思说出这个要求的时候，龙格力勃然变色。
“你疯了吗？”他大声地咆哮着，须发张开，就像一只愤怒的狮子。
“怎么了？”叶思思反问道，她依旧波澜不惊，好似一切都风平浪静。
龙格力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才好，他觉得他们两人之中，一定有个已经疯掉了，而这个疯掉的人，一定不是他。对于叶思思这近乎无理的要求，他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就在心中否定了。
资源！龙格力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更不用说还要加上你们两个字。这代表着叶思思的野心，并不仅仅局限在他龙格力的身上，更多的还影射了他身后的琳琅，他一直尽全力保护的那个女人。
那个狡猾而单纯，优雅而充满魅惑的女人。
望着身前的叶思思，龙格力突然有种错觉。“她和琳琅是同一种人。”龙格力心中暗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