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 功
方仲独个撑着伞提着一札檀香在细雨中穿行。细雨淋漓,把群山笼罩的一片迷离,整个林间淡淡的撒下一层雾气,雾气之中,小小的身影似踏雾凌波而行,恍恍忽忽间,这世界都变的不真实起来,
后山之处搭着一间小屋,孤零零隐于树丛,与周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方仲走到姜伯伯住处,见屋门微开,收了伞并不敲门入内,却偷偷把小脸贴在门框边上偷看。
借着屋里尺见方的小窗漏进的天光,方仲只见屋内一个高大背影斜对着门口屹立,昏暗之中,背影似在端详着手中一样东西,天光反照下,东西闪闪发着青光。方仲仔细一看,那东西原来竟是母亲的一只小瓷瓶。听娘说当时这位姜伯伯受了重伤,用了好些药,把母亲珍藏的两只装灵丹妙药的瓷瓶都用光了,好不可惜。等姜伯伯身子好些了,却一发把瓷瓶都要去了一只,言道要作个纪念。尚留下了一只空瓷瓶,因舍不得丢被娘收藏着。这位姜伯伯为什么盯着空空的瓷瓶出神呢?
背影凝视瓷瓶良久,方把瓷瓶小心翼翼收在了怀里,怅然叹息一声。背影前一座香炉,炉内插着三柱香,香火并未点燃。香炉前立着三截斑斑驳驳的原木,如房梁粗细,高及人身,并未加以任何的雕刻修饰,连树皮都未剥去。背影冲着三截木头躬身行礼,礼毕在香炉前坐了下来。
方仲早知姜伯伯行事古怪,耐着性子在门口偷看,可惜等了良久,姜伯伯一动不动就如自己是一根木头。方仲歪看许久,露在屋檐外的身子都被细雨淋湿了一大片,又不敢随意挪动身子,怕发出异响惊动了姜伯伯,只得强自忍耐,可时间一久,扶着门框的手一松,“扑通”一声从门外摔到门里来,急切间想抓个借力的东西倚仗一下,却发觉手脚僵硬使不出力,竟是姿势歪的久了乏了力,结结实实摔了进来。“哎哟!”方仲摔了个狗啃屎,大半身在门里,脚却还在门槛外面,手中的香甩出,骨碌碌直滚到姜伯伯身后。姜伯伯听到声响,站起身,先俯身拾起了香,然后才不紧不慢的走到方仲跟前,一把抓住方仲后衣领提将起来。方仲额头被撞青了一块,尚自脸歪嘴斜的道:“这门槛好高,害的我又摔了一跤”,假意恨恨抬头,再看姜伯伯。
姜伯伯神色平静,但却眼神凝重,似是想着重大心事般望着方仲。这姜伯伯年纪也不算老,一字方巾飘摆,穿一袭青色长袍罩身,疏眉张目下真的是风度翩翩的洒脱之士,只是面上带着一丝愁容,胡子拉茬也没梳理,让人觉的有些纷乱。姜伯伯淡淡道:“门槛虽高,终须有人进来,便是无门槛,无缘的人想进我门也是不会进的。”方仲一听就知姜伯伯晓得自己到了门口,哪好再找借口,索性憨笑不已。姜伯伯放下方仲道:“你爹回来了么?”方仲摸着淤青处的额头答道:“刚到家呢,爹就吩咐我给姜伯伯送香来了,哎呀,不好!”姜伯伯道:“怎么?”方仲指着香道:“这香被我淋湿了,如何点的燃?”姜伯伯道:“不妨,散开了晾晾就行,再说,这湿香我也不叫你点!”方仲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姜伯伯冲方仲一招手,转身坐回到香炉前面。方仲跟着入内在姜伯伯身边盘腿坐下。静坐片刻后,姜伯伯抬手指着面前三柱炉内清香道:“这香并未淋湿,你点起来!”。当方仲进屋,看到这三柱香时已然心惊,不禁皱眉道:“三柱!我怕做不到!就一柱如何?”
“……”
“二柱!二柱如何?”
“……”
任方仲百般求情,姜伯伯理都不理,默然端坐不动。
等了半晌,见姜伯伯意志已坚不可更改,方仲无奈,只得站起,走到香炉之旁,炉台上空荡荡也无引火之物。方仲一手成掌,掌心对着左起。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济……”方仲耳内如有雷鼓,隆隆之声直震脑海,姜伯伯每句话每个字都是那么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真不知是如何发出来的,根本不用自己去背,它自己就已深深印在了脑海深处,再也忘不了,挥之不去了。
姜伯伯真言喝罢,欺身一掌抵住方仲后背,大声道:“牢记真气运行轨迹,随我气劲所指,心之所念,默运真元。”方仲只觉后背一股温热之气钻入体内,迅速在全身经络处游走,所过之处全身舒畅几欲睡倒,随又记起姜伯伯之言,忙潜心引气,意念随着这股暖流游走全身。二人在细雨淋漓中早已全身湿透,唯二人头上却都冒出丝丝热气,风亦吹之不散。也不知过了多久,方仲浑身一振,突然觉的自己脑海一片清明,耳听风雨之声,格外清晰。微睁双目,斗觉眼前景物大不似前,一草一木一花一叶是如此清晰无误,甚至远处一片绿叶的经络都看的清清楚楚。
暖流在体内渐渐平缓,方仲以为气息就此平复,如往常运转三周天之后就可收功了,忙引周边四肢之气回丹田,不料四肢百骸之气非但未回,却觉周身毛孔一阵刺痛,从周身毛孔处似有无数气息钻入体内,与本身真气合而为一全冲入丹田之内,方仲只觉腹内如千刀万剐一般疼痛难当,“啊!”的大叫一声晕了过去。姜伯伯撤掌扶住方仲,脸露欣慰之色,想扶方仲站起来,才扶到一半却脸色数变,体内寒气发作,头一仰,喉头一甜,一股鲜血竟从口中喷出,全喷到方仲后颈上,身子摇了数晃重新坐倒。
细雨依旧淋漓。
一个人影从丛中小径行来,在屋前看到二人躺在屋外草皮上,不禁大吃一惊,连忙抢上,手中的伞也扔了,被风一吹不知滚到哪里。那人手拽肩扛把二人都弄到了屋里,又急急出门寻人去了。
钟颜、方宝儿在家等方仲回来,左等右等始终不回,往日也不曾有今日这般耗时,钟颜就叫方宝儿过去看看,别是小孩儿贪玩忘了时辰。方宝儿打伞刚要开门出屋,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只道是孩子回家了。开门一看,两人都是一愣,却是刘老急风急火的跑来,连个雨具都没有,身上都湿了,还粘了些青草泥巴,似摔了交一般。夫妻二人把刘老迎进屋内。刘老急急的道:“快去看看你姜大哥去!他与仲儿不知何事都晕倒在屋外!”
方宝儿、钟颜大吃一惊,道:“什么!?”刘老又道:“仲儿与你姜大哥身上带血,晕倒在屋外!”二人听的脸上血色全无,方宝儿急对钟颜道:“快把你的药具收拾收拾,把那只野山参也带上,我们即刻就去!”自与刘老先走了。钟颜忙忙的去收拾自己的药具,所谓药具不过是从刘老那里学来的一些刀伤之药和采摘的山草野果,又从外面市集上购了一些常用伤药,东拼西凑勉强也算的有百味,若论药理医理的真实水平,钟颜尚不如刘老,只是钟颜手巧些,刘老又忙于杂事,这村里的医师一职便落到了钟颜头上。当年的二瓷瓶灵药早已用光,靠手中这些药,她只可治些伤风咳嗽、理气通淤、跌打损伤的小毛小病而已,自己知自家事,这去了也不一定帮得上忙。
三人先后脚到了姜伯伯屋内,只见姜伯伯盘腿在坑上闭目养神。钟颜爱子心切,跑到方仲跟前仔细查看,果是后颈上血迹斑斑,急的眼泪掉了下来,伸手去摸颈后伤口,滑滑的哪里来的伤,竟是神情安逸睡的正香!刘老、方宝儿小心翼翼在床边侍立。刘老难得来此,便用心打量屋内摆设,见屋内简陋处透着稀奇,香炉前立了三根大木头,真个古怪,不由皱了皱眉头。方宝儿轻声道:“姜大哥,你好些了吗?”姜伯伯微睁双目,嘴角血迹未干,无力的看了看房中三人,说道:“伤残之身没什么好不好的,方兄弟不用挂怀。弟妹也来了么。”一旁的钟颜忙道:“大哥何处不舒服?仲儿又怎么了?这血是哪里来的?”姜伯伯道:“血是我吐,仲儿没甚事,休息一晚就好。”方宝儿道:“姜大哥旧伤又发了吗,不是已然痊愈了?”姜伯伯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这伤,内根不除是治不好的,你们也不用浪费精力为我这废人治疗,不日自会平复。”话完,神情萎靡黯然神伤。
三人知他说的非是虚话,当年用光了瓷瓶中的灵丹妙药也不过如此,何况现在。钟颜安慰道:“这伤既治不了就安心在这里住下了,我们总是再想办法。大家一起岂不热闹些。”刘老也道:“正是,正是,什么废人不废人,都是自家人还见外吗。姜兄弟只管静养,我分派个人来照顾照顾便是。”刘老只道姜伯伯感慨自己无用才如此伤情,暗中用手一拉方宝儿衣襟。方宝儿夫妻正奇怪刘老怎会如此热情,竟主动请缨要派人来照顾,一觉刘老手下动作,知是另有原因,便不再问。
姜伯伯道:“已经有劳方贤弟夫妻,怎敢再叨扰旁人,实不敢当。弟妹!你把仲儿抱回去吧,我累了!”
三人见他脸色难看,容颜憔悴,知确是需要休息,方宝儿亲自服侍把姜伯伯躺入床上,姜伯伯道声:“有劳!”便昏昏睡去。
钟颜抱起方仲,三人从来路返回。方宝儿想起刚才刘老之事,便问:“刘老伯!姜大哥自有我夫妇照顾,不劳旁人,不知你方才是何用意?”刘老笑笑,说道:“傍晚时候,我自派个人来,就不劳贤夫妇了,日后你们自会知晓安排,现在却要打个哑谜。”三人一路无话,各自归家。
阴雨天气往往黑夜提前,故天色很快就暗淡了下来,钟颜望着床上睡的正香的方仲心里狐疑,这孩子这般好睡!又想日间刘老所说之事,哪能静下心来。“你把那支野参切碎了熬罐粥吧,待会我们往姜大哥处走一遭。”方宝儿道。其实夫妻俩一样心思,俱放不下心来,借送粥一走,看看刘老弄的什么虚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