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生去意
轻歌带了白雪去院子里玩,回来时一身汗,身上还沾了不少灰土 ,被汗水一浸,黏黏腻腻的,黑一块白一块像只小花猫似的。Www.Pinwenba.Com 吧
于初凝坐在床上,痴痴地看着向她扑过来的白雪。
她才两岁,正是懵懂无知的年纪,连旁人的喜怒都不大分得清,整日里只知道吃睡玩乐,一点儿忧虑都没有。
白雪脏兮兮的小手里捏着一只蝴蝶,最普通的白蝴蝶,翅膀已经被揉得破碎了,白色的粉末被磨掉了,露出薄得透明的碎片。
“娘娘,蝴蝶,蝴蝶!”小白雪将半死不活的蝴蝶举到于初凝面前,兴高采烈地欢呼着,红扑扑的小脸上混杂着汗水和灰尘,一双漆黑灵动的大眼睛扑扇扑扇的,十分惹人怜爱。
于初凝爱怜地将白雪抱起来,掏出帕子轻柔地给她擦脸。
这么小的孩子,却要承受那么多不幸!幼年丧父,家道中落,唯一可以依赖的母亲还得仰人鼻息,别说是安逸舒适的生活,便是连性命都寄托在别人身上,一辈子都无法光明正大地生活,甚至指不定哪一天,这一辈子就结束了!
无可奈何的悲哀深深地笼罩着于初凝整颗心,仿佛一片乌云一般,沉重而压抑,昭示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而她,无奈地等着,躲不得,抗不得,只有被迫接受一切未知的冲击!
“姑娘,可要用晚膳了?”轻歌垂着头,轻轻问着。
“嗯。”于初凝点点头,不论未来会有什么样的灾难,她都要勇敢面对,为她的女儿和妹妹撑起一片天。
“晴儿可醒了?”于初凝低声问道,声音里还透着初醒的慵懒。
轻歌心头有些愤然,王爷还病着,可她却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二姑娘已经用过晚膳,服了药,这会儿大约正歇着呢。倒是王爷,兴许是受了暑气,加上先前的病尚未好全,病情又见反复了呢。”
于初凝倏地抬起来头,脸上满是连她自己都没来得及体会的焦急与担忧。
轻歌状似无意道:“今天奴婢看到王府里专用的刘大夫进了揽月阁,过了好一会子才出来,想来王爷病得不轻哪!”
于初凝心里一紧,上身一下子直了起来,看那姿势,分明是立时便要下去看看。但她想起那天傍晚楚清潇闯进揽月阁的事,直起的身子迟疑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轻歌不知道于初凝见到楚清潇的事情,夜未央还没来得及责罚她。见她起来了又坐回去,心下越加愤懑,口气也冲了起来:“姑娘不去看看王爷么?”
这些日子的相处,于初凝的脾气轻歌也摸着了几分。这位姑娘没有一点儿主子的架子,王爷虽命她好生伺候着,但姑娘却很少要她做什么事情,能自己做的,姑娘大都自己做了,她倒是清闲得很。
轻歌并没有恶仆欺主的意思,但为着王爷,她现在对这位温和懦弱的主子一点儿好感都没有了。
“不去了。”于初凝轻叹一声,“王府里的大夫总是好的,他……不会有事的。”
她说得好轻,与其说是说给轻歌听,倒不如说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经年不会有事的,只要……只要她不再给他惹麻烦,只要她乖乖待在锁心园,哪儿也不去,不教任何人见着她就好。
轻歌越发恼怒,狠狠瞪她一眼,连礼也没行,甩手走开了。
于初凝怔怔的盯着门口,她知道轻歌的不满与怒气,事实上,她一直很自责。可她又有什么办法?
她知道夜未央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可她,既不能拒绝,更无力回报。
于初凝抱着白雪,心里翻滚着,或许,她应该早日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带着女儿与妹妹过平淡的日子。
想了好久,她终于下定决心了,她不能再在这里连累夜未央了,她必须要走。这里毕竟是京城,她留在这里风险还是很大的,就像上次,她不就差一点被宁王给抓住了么?
可若是离开这里,那就不一样了,夜未央是王爷,他有能力安排好她们的生活,况且她们也不需要多么优渥的生活,只要平平淡淡,平平安安就够了。
况且这一走,便不用再在夜未央的感情与白家的灭门之间挣扎了,虽然她不恨他,可她也完全无法接受他,只要走了,这些问题便全部迎刃而解了。
做了决定之后,于初凝顿时感觉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被搬开了,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这更加坚定了她要走的决心。
夜未央站在大开的轩窗前,任晚风将他满头黑发吹得四散飞扬,发丝拂过眼睛,带来涩涩的疼意,他却恍如未觉。
轻歌刚刚来过,回禀了于初凝的情形。
她第一次知道他病了,苦求轻歌带她来照顾他,可这一次,她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理智上,夜未央告诉自己不应该生气,毕竟上次她来看他撞上了楚清潇,而楚清潇正在积极万分地给他牵线搭桥,这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女子必然会引来楚清潇的注意,于初凝上次来得太过冒险,这一次,说什么都不应该再来。
可情感上,夜未央无法不生气。
她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她不再像上次一样惊慌失措,她甚至没有问一句他的病情如何!
夜未央心底对自己暗暗鄙弃了一番,他已经二十四岁了,早就不是冲动易怒的毛头小子了,可面对于初凝时,他总是克制不住怒意,她总是能很轻易地惹怒自己,偏偏自己却连个发泄的途径都没有!
打发走了轻歌,夜未央便站在窗前吹着夜风发呆,从夜幕降临到月上柳梢,他还是无法平息自己的心情。
有些事情,真的不得不办了!于初凝的心结打不开,他们之间就不可能会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
白家的案子,当初是有人告发,上面密令派了钦差大臣暗中调查,最终坐实了白家通敌叛国的罪名,最终派了他前去抄家灭门。
白家虽毁了,但白家人终究还没死绝,还有白雪在,只要白家顶着罪名一天,白雪就得当一天的钦犯,这一世都没个安稳时候。若是能替白家翻案,摘了通敌叛国的帽子,那么不光是为死者正名,更是为生者解难。
只要为白家翻了案,于初凝的芥蒂,该完全消失了吧?
夜未央想着,剑眉不自觉地蹙了起来,翻案之事,原不在计划之中,他只是想要救下于初凝而已,如今若要行事,又得好一番筹谋,毕竟白家的案子已经定了,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况且圣旨是皇上亲自下的,再者说,即便翻了案,白雪她们的身份又是一个问题,毕竟她们本该是死人了。
夜未央有些头疼,真没想到还有那么多麻烦事!
夜渐渐深了,晚风微凉,蝉鸣声声,蛙声阵阵,交汇在一起,在静夜里奏出一支单调又聒噪的杂曲。
夜未央心里越发平静不下来,吹着夜风,了无睡意,索性到院子里散步。
揽月阁是王府中月色最好的地方,地势本就高些,屋宇建得又雄伟大气,屋前是一道活水,从护城河引来的,绕着揽月阁挖了一道三丈宽的河道,正对着揽月阁的河道向两侧开挖,形成一个一亩大小的圆形湖面。
湖面两侧的河道上架了两座铁索板桥,走在上面颤颤的,映着湖光月色,十分别致。
夜未央站在桥上,遥望着锁心园的方向。
锁心园是禁地,位于王府最偏远的西北角,距离揽月阁有一段距离,站在揽月阁顶,可以一览王府每一个角落,但站在桥上,却只能望见前方重重屋顶与树影。
他多想她能在揽月阁陪着他,多想每天早上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和晚上闭上眼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都是她!
月色正浓,将满未满,湖中一池清莲,在如水的月光下能看出清雅的点点白花,微风过处,满塘田田莲叶、亭亭荷花,像是撒娇邀宠的孩童一般,频频款摆腰肢,轻点臻首,清香袅袅,沁人心脾。
可惜如此星辰如此夜,却只有他一人在此,再风致动人的美景,不过是徒然辜负罢了。
夜未央已经有很久不曾伤感过了,像他这样的人,原是不大伤感的。
那些伤春悲秋的情绪,多是女儿家才会有的,可今夜,面对如此良辰美景,他竟是满目酸涩,心中原先的郁结没纾解开倒也罢了,更是平白增添了几分新愁。
望着根本望不到的锁心园,夜未央说不清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
用了那么多手段,他终究还是没有完全得到她,甚至,他们之间竟无奈地陷入了僵局。
是他一手将他们逼入这步境地的,如今,为了打破僵局,他又要开始算计了。他算计了所有人,包括她,如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堪,若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恐怕他们之间就真的无可转圜了。
他报复,他算计,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达到他想要的目的,为此,他不在乎人命,不在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