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珠夜谈(2)
徐福一躬身道，“公子，阑珊姑娘带到。”
扶苏微微点头道，“有劳夫子了。”
“哪里，亥时已过，公子吃完药该好好歇息，微臣告辞。”
扶苏转向身边的小厮道，“送徐夫子。”
那人应声随着徐福离去了，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阑珊道，“这徐福究竟是何人？”
“父皇注重修仙养生之道，平日所用的丹药皆是出自他手。且他平日里为人忠厚大度，淡泊名利，丹药更是神效非凡，因此深得父皇之心。”
阑珊“哦”了一声，既然为人忠厚大度，想必不会是什么奸邪之辈。她继续问道，“那宋子贤又是何人？”
扶苏微笑道，“子贤乃是楚国名门之后，年纪轻轻便是满腹经纶，文韬武略几乎无所不能，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听闻他曾在月城寄居，阑珊姑娘认得此人？”
阑珊撇撇嘴，“公子还是离他远点的好……”
“这是为何？”
“在你心中，是不是从来没有坏人？”阑珊反问道。
扶苏稍稍惊讶，又想到了之前狐妖假扮她一事，不由的讪讪道，“在下确实有些好坏不分，望姑娘海涵……”
阑珊看着他一副虔心的样子，确实！他是长公子，是嬴政心中的朝阳，甚至是未来的一国之君，朝中多少人恨不得把他贡在自己家里面，众人都在他面前把自己伪装的十全十美，他难以分辨也是正常。她心头一叹，盘算着该如何向扶苏解释与宋子贤的恩怨，不由的想到了沈暮雪，她随即问道，“那沈姑娘现在何处？”
扶苏面色微变，语气略显低沉，“这……我只知道，父皇一直用她来牵制英将军……”扶苏及时吞下后半句话‘所以，英将军才会答应娶红袖。’，此事若让阑珊知道，她会作何举动实在难以估量，扶苏心下暗自庆幸自己及时住口。
阑珊眉头微皱，这样看来想救出沈暮雪的确很难，但是宋子贤的话又是何意？难道沈暮雪会在他那里？
扶苏见她不语，料想是劳累之故，便道，“时辰不早了，你我今晚就在此处安息。”见她一副惊讶的表情，他解释道，“此处乃是我在宫中的休息之所，虽只是陋室几间，却也冬暖夏凉，今夜特地为阑珊姑娘择一间幽静之地，待明日我们再回府。”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阑珊看到几间小屋幽幽而立，小屋一侧有稀疏竹林投下错落竹影，房屋前面草木修剪平整，不知名的树上隐约有小花散落而下，投影斑驳的雕花小窗里面约有烛光透出，今晚在此休息？阑珊心中微微一动，难道他想……回头发现他正朝自己走来，阑珊心下一惊，不由往后退步，手不自主抓往身旁的树干，岂料一个不明飞行物猛然从旁闪出扑向阑珊，她惊呼一声，迅速朝前躲过去。
扶苏跟着一惊，此时阑珊已重重跌入自己怀中，她双手紧紧环在自己腰际之上，整个身躯微微颤栗连声音都带着发抖的喊道，“是不是有虫子！是不是啊！啊？”
扶苏一怔，此刻身体被她抱得紧到无法动弹，想必她也是惊吓得不轻，他低头见她发髻之上有只大飞蛾，便一只手抚上她的肩，另一只手轻轻将飞蛾拈起，轻松道，“一只飞蛾而已……”
阑珊再次加大了力度，语气颤抖着喊道，“我又不是火，它扑过来干什么啊！快把它弄死啊！”
扶苏看着手中拼命扑棱的飞蛾，心下一叹，终是放开了，他玩笑道，“阑珊姑娘莫怕，想来是姑娘过于光彩四溢，夺目如火，才会使飞蛾忍不住要来‘扑火’！”
阑珊依旧没有放手，略带哭声道，“它到底在哪里啊，死了吗？”
扶苏低头看着她在自己怀中瑟瑟发抖的样子，她乱抓的双手不经意牵动自己背后的伤口，隐隐作痛之余不觉有些好笑，此刻似乎可以感受到她加速的心跳，月华正好，她头上的银簪仿佛萦绕着一层流光，如烟似雾，这种感觉竟让自己有些贪恋，他突然有些感谢那只飞蛾了！凝视了半晌，他终于开口道，“莫怕，有我在……”
阑珊这才松开他的身子，用手混乱在自己头上拍打着，然后才尴尬笑道，“我自小讨厌和害怕虫子，让公子见笑了……”
扶苏看着发髻稍稍散乱的她，想伸手帮她整理终是觉得于理不太合适，只得微笑道，“无妨，这里花草居多，秋末亦是草虫飞蛾居多，是我疏忽了。”说着，他从衣襟里掏出一个方形小盒，“姑娘莫怕，我送姑娘一件东西即可免此担忧。”
阑珊一听送自己东西，心中顿生好奇，凑过去道，“什么？”
说话间盒子已经打开，一片璀璨之光入眼，阑珊一时惊呆了，玲珑精致的明珠透出的光华照亮了二人所在的空间，透着莹润的浅碧色泽，她欣然道，“是夜明珠吗？”
“说对了一半！”扶苏看着那光茫将她的容颜照的很亮，比之平常更多三分艳丽，他接着道，“它并非寻常夜明珠，乃是挚友所赠，其光华暗含玄波，带在身上可不受虫兽侵袭，亦可祛病消灾庇佑其主，虽然我不知道玄波为何物，但想来不会伤人。”
玄波？倒是听星魂以前说过的，阑珊将它把玩在手中，“谢了哈！你送我这么宝贵的东西，我该怎么谢你呢？”
扶苏转而一笑道，“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我若戴在身上只会让明珠蒙尘，不若你带着合适。”
阑珊又是笑道，“这是你挚友所赠，你对你的挚友怎么交代呢？”
扶苏解释道，“他是父皇曾经的侍医夏无且，我唯一的挚友。”
阑珊道，“曾经？那他现在呢？”
“他现在是太医令丞，掌管整个太医馆。”扶苏看着阑珊一副不解的样子便解释道，“侍医便是父皇的贴身御医，而太医令丞，属于九卿下少府所设的六丞之一，主管全国与宫廷之医疗事宜，下面分设侍医、医长等职，是宫中无数医者所望之职。”
阑珊似懂非懂的应付了一句，“那他一定是老谋深算，才能登上此位！”
扶苏笑了笑，脸上略带赞赏之色，款款道，“他虽长我几岁，但绝不算‘老谋’。他家族世代为医，况且他医术高明，绝非一般方士可比，其行医救人之术出神入化，入宫之前常常为民义诊，贫困潦倒之际也坚持济世救民。只是……只是他脾气异常怪癖执拗，向来坚持一意孤行，有时候甚至是父皇都拿他无法。”
“是吗？”阑珊说着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刍文矮小的身影，那个夏无且该不会和他差不多吧，她不由暗自一笑，“嬴政难道怕他不成？”话一出口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她赶忙道，“我不是故意冒犯令尊……”
“无妨。”扶苏慢慢踱步到竹林之侧，接着道，“父皇从不惧怕任何人，姑娘今日也听到父皇说的‘与天斗，与妖共’。只是父皇渴求修仙之术，一直在寻找长生不老之药，而夏无且明言道，只有他才可研制此药方。他曾言，还差一位重要的药引，故此将宫中大小医务事宜全部递交徐夫子代为管理，自己则是只身前往一个地方。”似是故意吊起她的兴趣，扶苏顿了顿才道，“崇魔拂仙岛，阑珊姑娘可曾听过？”
阑珊脸上一阵惊愕，“略有耳闻。”她略微沉思，仿佛想起来什么，突然补充道，“那夜，在军营带走华荷公主的人你可认识？”
扶苏摇了摇头，等着她的下文。
“那人是岛主卿半夏，难道……”她自顾自的碎碎道，“夏无且，卿半夏，难道他们是一个人？”
扶苏略有迟疑之色，“我认识的夏无且根本不会武功，军营所见之人想来并非是他。崇魔拂仙岛的天鸩楼威名远播，舍妹投身卿半夏之时，无且尚在宫中，于时间上实在不通。”
阑珊听完也只有点头的份，略带同情道，“偌大的宫中，你兄弟姐妹甚多，怎么会只有这么一个挚友？”
扶苏转身望着高天皓月，一声轻微的叹息，轻微到仿佛融入风声，宛如雁过无痕，但阑珊还是听到了，也听到了其中的一丝凄然。但他良久一言不发，以为他是不信任自己，阑珊便有些不高兴道，“你若有难言之隐，就当我没问好了。”
扶苏慢慢走到翠竹旁边折下一片竹叶，“我想请姑娘听一首曲子。”说着他举起双手，将那枚竹叶置于唇边，顿时乐声响起，虽然单薄却也独有风韵，曲调婉转悠扬，一种夕阳西下，暮燕迟归之感，阑珊陶醉其中却忽有所觉，道，“这个曲子好像听得朱砂唱过……”
一曲终了，扶苏放下竹叶，“不错，这是母妃最爱的歌谣《山有扶苏》。她擅长音律，特地将其改过几个音调，只为我与舍妹所知。”扶苏转身正对她道，“出生在帝王之家，外人看来自然是锦衣玉食，富贵荣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朝中势力纷争不断，后宫亦是如此，一片祥和之下暗潮汹涌不断。我是长子，母妃便是众人讨好和憎恶的对象，毁誉参半。虽父皇偏爱母妃，但那时六国战乱，父皇亦有无暇之时，我那时尚且年幼，母妃经常告诫我不要与宫中人交好，那时经常听得母妃深夜清吹此曲，好不凄凉。”
阑珊轻声道，“其实……都过去了，时间的强大之处，就在于它可以沉淀过去，催动现在，安排未来。”她突然转了语调，似乎也在安慰自己，“所以，有任何解决不了的事情不妨交给时间，现在六国统一，不是挺好的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