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二一:朱夏花落去(之诉请)
数十盏宫灯在殿檐下照耀,将集仙殿照耀的亮如白昼。
五月东都初夏绵延,这一日,姬泽在太初宫举办宴会,东都得宠的宗室大臣都位列其中,欢畅宴饮。大殿正中,高高的御座之上,姬泽一身玄色常服坐在其中,面色端凝,带着一丝丝的冷意,薛采陪坐在一旁,一身绛红色的华绣大袖衫,脑后青丝并非按着平日习惯绾的风流妩媚的堕马髻,而是梳起高高的朝天髻,上面簪着的五枝凤簪光彩夺目。
姬泽回过头来,望着薛采一笑,接过薛采奉过来的酒盏一饮而尽。笑道,“爱妃怎么只记得劝朕的酒,自己也不饮一些?”竟亲手将薛采面前的酒盏斟满,推送到薛采面前,“爱妃也满饮一盏吧!”
薛采侍奉在姬泽身边也有了一段日子,从未见过年轻的帝王这般对自己示好,不由诧异受宠若惊,接过酒盏的动作便显得慌乱了一些,“哦,哦,多谢圣人。”仰起头来,将盏中酒水急急饮尽。烧春酒的劲道热辣,她一时饮的狠了,禁不住垂头呛咳起来。背后忽的传来轻轻的拍打,姬泽在自己耳边调笑劝慰,“怎么这么不小心?”
薛采接受着姬泽的照料,抬起头来望着年轻的帝王。这一刻,姬泽离自己距离极近,清俊狭长的凤眸泛着柔和的神光,声音在宫宴华彩微张的衬托中显得缠绵摄魄。姬泽少年贵极,骄傲矜持,平日里待薛采虽然不错,但她总觉得姬泽的容止之中带着一种俯视的高高在上,如今只略略显示出一点温柔,便显的愈发的瑰丽,几乎让人心动无以复加。薛采虽然自诩性子冷静理智,且一直劝自己要守住本心,但在这一刻,面对着少年帝王的柔情,却几乎根本经不住面前的蛊惑,一张脸蛋登时就染上淡淡的红霞。
宫宴上宗亲聚处传来些微哗然之声。
新帝继位以来,一直忙于国事,从无耽腻后宫。薛美人入宫之后便颇得恩宠,入东都之后,更是几乎独占了帝王的雨露君恩。百官顾及薛氏出身,担忧应天女帝之事重现,瞧着如今的状况便显的忧心忡忡。
集仙殿宫宴的陈设华丽,一旁一桶桶温酒醇香厚重,食案上的一道道佳肴,更是御膳精心烹制摆设。上座上姬泽和薛采的亲昵举止落入阿顾眼中,阿顾目光微闪。宫宴上的歌舞靡丽,永新娘子的歌声犹如空灵的天籁,阿顾坐在御座东北方的食案后,不自禁的饮用多了。三勒浆虽然酒味虽然,热热的饮的多了,头脑里也升起了一丝晕沉之意,支撑着按着食案,吩咐道,“我想出去透透气。”
碧桐低声应道,“是。”
轮舆折转了一个方向,静悄悄的从集仙殿中出来。甫一出殿,殿中的温暖热闹便顷刻间消实。殿外的空气清冷宁静,藏蓝色的天幕笼罩在大地上,一只只星星在其中中闪烁,集仙殿一旁的鹤台静静矗立在夜色中,一旁墙壁上垂着一壁的藤萝,一朵朵零星的花朵点缀在其中,袅袅盛放,美不胜收。
阿顾停在藤萝之下,些微叹了口气。
姬泽从前后宫之中人品不显,薛采容色才德皆殊异,入宫之后盛宠便独重,近大半个月来竟是独占君宠。如今天子即将满弱冠,太皇太后更是留在长安遴选新后,眼见的新后的人选即将最后确立,姬泽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在人前显示出对薛采的盛宠,这等不一般的举止中透露出来的隐晦意味,阿顾心中略微察觉了一些什么,却又不敢多想,本能的将所有的起伏都埋藏回心底深处。
忽听得身后传来了重靴踏地的琅琅声,阿顾回过头来,见谢弼从集仙殿中出来,也折到了鹤台之上,竟与阿顾正巧撞见。
今日宫宴,因着是姬泽心腹臣子的缘故,谢弼也受邀赴宴。刚刚在宴会上饮的多了,出来透透气,随意走走,不经意间竟遇到了阿顾。
“顾娘子!”
“顾娘子,你也在这儿啊?”
“是呢!“阿顾的脸被酒意蒸腾的更加红热,垂眸缓缓道,“我觉得里头闷气,就出来走走。在廊下瞧着这一墙的藤萝开的漂亮,忍不住过来看看。”阿顾笑道,“到没有料到巧遇谢将军瞧起来,我和谢将军道挺有缘分的。”
谢弼想起这些日子和阿顾偶遇的种种,不免唇角也泄出微微的弧度。这个少女一直以来都态度温软,不会给人以太多的压迫感。谢弼对于阿顾也颇为喜欢,“是啊,挺有缘分的!也不知下回咱们什么时候能碰到。”
阿顾翘起唇角微微一笑,“听闻将军如今已经转职神武军,恭喜你离自己梦想又近了一步。”
谢弼一心报国,千牛卫中郎将守在圣人身边,守护圣人的安全,虽然职位风光,信重无能出其右,却也是永远被束缚在京畿,几乎是永远不可能上战阵立功的了。如今调离此职,转任神武军大将军,统帅一军,离日后上阵杀敌自然是更近了!
谢弼听闻此话,心情愉悦,握着手中的酒盏笑道,“多谢!”
谢弼问道,“如今正是东都牡丹盛开的时候,顾娘子怎么不出宫观赏牡丹?”
一阵夜风拂过,壁上的藤萝微微晃动,风里浮动着清浅的花香,许是今夜的夜色太迷离,许是三勒浆的酒意在血液里蒸腾,熏的阿顾脑海中意识微醺,仿佛在梦境中一般,望着谢弼大胆开口道,“牡丹虽好,却不是我的所爱。我最爱的是梅花,爱它凌霜傲雪,除了梅花,我也很喜欢葵花。”
“哦?”谢弼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倒不想顾娘子竟喜欢葵花。”葵花虽元气灿烂,但花株挺直,花盘硕盘,远逊于牡丹盛放的美艳国色,也没有梅花凌霜傲雪的风骨,并不是一种十分美丽的花,瞧着实在不像是会讨女孩子喜欢。谢弼忍不住问道,
“顾娘子喜欢葵花什么呢?”
月华如水照耀在鹤台的地堂上,淡淡如水。谢弼俊朗的面容在清美的月光下,如同一轮太阳,泛着灿烂的光华。阿顾望着谢弼,道,“因为葵花天性里向往太阳,总是追逐着太阳的方向!我虽然身子羸弱,但也想向葵花学习,追逐属于自己的太阳。谢将军,”阿顾望着谢弼,一双荔枝眸眸色深深,重重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阿顾的话如同一记重锤敲打在谢弼的胸膛,谢弼隐隐约约有些了悟。
洛阳夜色中的花香荼蘼,在遥远的长安,却是艳阳高照。
“母后的身子可好些了么?”丹阳公主立在永安宫廊下,问询御医冯辙,“冯御医,母后的身子好些了么?”
周朝太医署属太常寺,培养了一大批太医。其中只有医术特别出色,能够单独为太皇太后和圣人诊病的太医,方能被称为侍御医。御医为从六品上官职,只有四员。冯辙便是其中一位,其在内科上的水准炉火纯青,专门负责太皇太后的脉案,此时恭敬的拱手道,“禀公主的话,太皇太后的身子已无大碍。”顿了顿,“其实太皇太后本次不过是受了小小风寒,并不是大事。只是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早年身子又受了苦,留下病根,便是连寻常风寒也经受不住,在病榻上躺了这么久。这等便是药石也无效。只能够慢慢调养了!”
丹阳公主默然片刻,福身道,“我知道了。冯御医,母后的身子就拜托给你了!
“微臣不敢当。”冯辙连忙避过,“这本是微臣的职责,微臣定将竭尽所能。”
丹阳公主府,公主立在窗下,思及东都的阿顾,目中露出一丝笑意,这个时候,不知道阿顾正在做什么。也不知道是否思念阿娘了。
“公主,”朱姑姑入内,恭敬禀道,“那韦氏的行踪已经打听出来了。”
“好,”公主收回思绪,沉声答道,“准备一下,后日往青龙寺去一趟。”
“公主,”朱姑姑唤住了公主,问道,“您真的要去青龙寺么?”
“自然是要去的。”公主声音肯定,唇角露出一丝柔和的笑,“留儿是个心密的,她总觉得什么都不说出来,可我是她的亲娘,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她既然有这份心,我这个做阿娘的,总要为她做些什么!”
金色的阳光照在青龙寺的地上,一片灿烂。韦氏一身缁衣虔诚的拜过佛祖。叩头之后,捐了香火钱,从大雄宝殿中出来。青龙寺作为长安名刹,风景自然秀丽,韦夫人独自在寺观西侧竹林中行走,忽的有一名青绡裙的宫人从一旁岔路中忽然出来一位青绡裙的宫人,对着韦氏道了一个万福,恭敬问道,“这位可是韦夫人?”
“正是。”韦氏讶然应道,复问道,“不知贵家主人是?”
宫人道,“我家主人是丹阳大长公主,请韦夫人过去一叙。”
韦氏前往前面凉亭,对丹阳公主拜道,“臣妇韦氏见过丹阳大长公主,公主万福。”
“韦夫人请起,”丹阳公主忙道,姿态随和。
“我今日独自前来青龙寺拜佛,远远见了韦夫人,便请韦夫人过来一叙。夫人也信佛么?”
“正是。”韦夫人颔首,“信佛可以让人静心。前些年我家大郎远在安西作战,我便日日夜夜在佛前跪拜,祈求佛祖保佑大郎平安。如今大郎终于在长安任职,我这颗心也可以放下了。今日便前特意前来佛前还愿。”
“可怜天下父母心,都是一个道理。”丹阳公主唇角露出一丝微笑,感同身受道,“我只有阿顾一个女儿。阿顾随圣人去了东都,我一个人在长安有些寂寞。便来寺观中走走,竟不意见到夫人,今日相谈甚欢,也是缘法。”
“公主说的是。”韦夫人笑着附和道。
韦氏与公主应酬,心中却颇是疑惑,自己是孀居家中的寡妇,丹阳公主却是金枝玉叶,二人是截然不能比的,这位公主今日却折节下交,究竟是出于什么意思,待到谈了一阵,便也猜到了公主的用意。
丹阳公主这是看中了自己的儿子,希望与谢家缔结婚姻。
她夫君早亡,只有谢弼一个儿子,便不免将儿子看的如同命根子一般。只盼着儿子能够娶一个温柔解语的妻子,好好的过日子。两京都传说八公主倾心谢弼,一心下嫁,只八公主却是素性跋扈,她确实是不愿意要八公主这样一个儿媳妇的,只是八公主乃是天家之女,怕贸然推拒天恩,损了儿子的前程。
这时候丹阳公主出现在自己面前,委婉透露了联姻的意思,韦氏立时心中便不免有几分心动。丹阳公主是今上的嫡亲姑母,太皇太后的胞生女儿,其女顾娘子深受太皇太后宠爱,听闻更是由圣人亲自教导书法。这位恩宠实在是无人能比。
若是自己家娶的是顾氏,拒了八公主,想来皇家看在顾氏的面子上,绝不会迁怒谢家。且顾三娘子受宠,日后大郎说不得也能借上几分力。
只是这位顾娘子却是有足疾的。
韦夫人思及此,皱了皱眉眉头,觉得有几分可惜了。但虽是如此,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补救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