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堡遭遇东卡洛斯公司武装商船挑衅的消息,连同缴获的几柄番夷制式火铳,被快船加急送回了凤翔京,直接摆在了工部尚书欧冶明的案头。
欧冶明拿起一柄做工精良的西夷火铳,入手沉甸甸,铳管黝黑,打磨得颇为光滑,击发结构也比工部早期仿制的要精巧一些。
她眯着眼,对着光仔细观察铳管内部,又掂量了一下旁边用油纸包裹的、圆锥形的铅弹。
“他爹的……”欧冶明低声骂了一句,脸上却没有多少怒意,反而像是饿狼看到了肥肉,眼中迸发出骇人的精光,“这些番鬼,在火器上,还真他爹的有两下子!”
她立刻召集工部所有顶尖的军工大匠,将那座平日里叮当作响、炉火不息的格物坊,变成了彻夜不休的战场。
“都给本官睁大眼睛看清楚!”欧冶明将西夷火铳拍在桌子上。
“看看人家的铳管,看看人家的子弹!射程比咱们的远,精度比咱们的高!
咱们的‘镇海吼’在海上动静是大,可装填慢得能急死人,打不准就是一堆废铁!
要是番鬼的大船上,装的都是这玩意儿,甚至更大更狠的家伙,咱们的海军出去,不就是给人当活靶子吗?!”
匠人们围着那火铳,面色凝重。他们都是行业里的翘楚,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差距。
“尚书大人,番鬼这铳管,材质似乎与我等不同,韧性极佳,方能承受更大装药。”
“还有这弹丸,竟是圆锥形,难怪飞得更远更稳!”
“他们的冶炼之术,定有独到之处!”
欧冶明听着众人的议论,猛地一拍桌子:“光看出来有什么用?咱们得造出比他们更好的!陛下和前方将士,等着咱们的利器呢!”
她立刻做出了部署。
一方面,她亲自带队,成立“铳炮研造组”,集中攻克火炮(舰炮)和火铳的升级。
她下令,不惜成本,尝试各种矿石配比,冶炼强度更高、韧性更好的特种钢材用于制造铳管和炮管。
她甚至从番夷带来的书籍中寻找关于金属学的只言片语,结合工部自古传承的锻造秘法,进行疯狂的实验。
“加三分赤铁矿粉试试!”
“不行!太脆!换方案!用百炼法,反复锻打去除杂质!”
“他爹的!又炸膛了?!记录数据!下一个方案!”
格物坊内,爆炸声和欧冶明的怒吼声时常响起,浓烟滚滚,匠人们个个灰头土脸,却眼神狂热。
失败了一次又一次,记录数据的纸堆成了小山,但每一次失败,都让他们离成功更近一步。
另一方面,欧冶明也没有闭门造车。她深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她派出手下的得力工匠,带着初步改进的火铳样品,前往津海水师大营,找到周毅和岳翎。
“周提督,岳都尉,这是工部新弄出来的家伙,你们找些好手试试,有什么毛病,尽管骂!骂得越狠,咱们改得越快!”工匠负责人是个实在人,说话直来直去。
周毅和岳翎自然求之不得。他们立刻组织精锐射手进行测试。
新火铳的射程和威力确实有所提升,但问题也不少:连续射击后铳管过热变形、哑火率依然不低、在颠簸的海船上瞄准更是难上加难。
岳翎更是敏锐地指出:“工匠师傅,这火铳装填还是太慢。
海上接舷战,瞬息万变,往往只有一次齐射的机会。
能否设法加快装填速度?或者,能否设计一种可以在近距离大面积杀伤敌人的武器?”
水兵们也七嘴八舌地提出意见:
“是啊,这玩意下雨天就是个烧火棍!”
“要是能像弓弩一样,提前装好,拿起来就能打就好了!”
这些来自一线最真实、最残酷的需求,被工匠们详细记录,快马加鞭送回工部,成为了研发的重要方向。
欧冶明看着这些反馈,不但没有气馁,反而更加兴奋。她知道,方向对了!
与此同时,关于东卡洛斯公司乃至其他西方势力舰船和火器的零星情报,也通过通明院和理藩院的渠道,不断汇集到欧冶明这里。
她知道,那些番鬼的巨舰上,普遍装备着一种名为“寇非林”的长管重炮,射程远超目前的“镇海吼”,是海战的主力。
“寇非林……”欧冶明念叨着这个音译过来的名字,眼中燃起熊熊斗志,“你能造,我就能造得更好!”
她给铳炮研造组下了死命令:“别光盯着火铳!
咱们的重心,是给咱们的战舰装上能压制番鬼的‘大嗓门’!
要打得比他们远,打得比他们准,装填还要比他们快!”
工部的资源疯狂地向这个项目倾斜。
欧冶明几乎住在了格物坊,头发乱了不在乎,官袍沾满了油污和煤灰也无所谓,整个人如同着魔一般,沉浸在钢铁、火药与数据的世界里。
数月之后,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耗费了海量资源后,第一门真正意义上的、采用新式钢材、结构大幅优化的“凤鸣式舰炮”原型,终于在一处偏僻的河边试验场,进行了首次试射。
那是一个清晨,河面笼罩着薄雾。黝黑的炮管在晨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欧冶明、周毅、岳翎,以及所有参与研制的工匠,都屏息凝神地看着。
“装填完毕!”
“瞄准目标船!”
“放!”
引信嗤嗤燃烧,随即——
“轰!!!”
一声远比“镇海吼”更加沉闷、更加威严、仿佛巨龙咆哮般的巨响,震碎了河面的宁静。
炮口喷吐出长达数米的炽烈火焰和浓烟,巨大的后坐力让沉重的炮架猛地向后一顿。
远处作为靶子的旧船,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船体中部猛地炸开一个巨大的窟窿,木屑横飞,旋即缓缓沉入河中。
成功了!
虽然这原型炮依旧笨重,装填依旧需要时间,但其展现出的威力和射程,已经远超现有的“镇海吼”,直逼甚至可能超过了番夷的“寇非林”!
岸上沉寂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工匠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周毅狠狠一挥拳,岳翎眼中也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欧冶明没有欢呼,她快步走到尚有余温的炮管旁,仔细检查着炮身和炮架的状况,记录着各项数据。
她知道,这仅仅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接下来,需要缩小口径,减轻重量,提高射速,实现量产,并装备到每一艘需要它的战舰上。
但无论如何,门已经被推开。
一场围绕着火炮技术的无声竞赛,已然在这东方帝国的工部衙门内,拉开了序幕。
欧冶明和她麾下的工匠们,用他们的智慧和汗水,向远方的西方殖民者宣告:想在火器上压倒我们?没那么容易!
帝国的利爪,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得更加锋利。
海上的风云,必将因这“轰隆”一声巨响,而变得更加激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