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红绡那“鬼见愁”的监察院在朝堂上掀起腥风血雨，弄得大小官员人人自危的时候，凤翔京城的另一端，气氛却截然不同。
这里原是旧燕一处皇家别院，如今门口挂上了“太医院”与“惠民署”两块簇新的大匾。
院内药香弥漫，取代了曾经的脂粉气。
进进出出的不再是绫罗绸缎的贵人，而是许多穿着素净布衣的女子。
有的背着药箱行色匆匆，有的在院子里晾晒药材，还有的捧着书卷低声讨论。
这里的主人，新晋的护国真人、妙应玄通普惠天师玄真道长，依旧是一身半旧的道袍。
青丝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住，正蹲在一排新搭建的苗床前，仔细查看刚冒出新芽的草药。
阳光洒在她身上，平和而专注，与石红绡那边的杀伐之气仿佛是两个世界。
“师父，师父！”一个十三四岁、扎着双丫髻的小道童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举着一本厚厚的册子。
“这是崔首辅派人送来的，说是各州府报上来的，请求派遣医官和拨付防疫药材的文书，都快堆成山了！”
这小道童名叫青葙，是玄真在流亡路上捡到的孤儿，机灵好学，如今跟在身边做个帮手。
玄真接过册子，随手翻看，眉头微微蹙起。
北地刚经战乱，南方时有涝灾，加之春末夏初，正是疫病易发的时节。
各地缺医少药的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严重。
“青葙，去把你几位师姐都叫到议事堂来。”玄真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多时，几位年纪稍长、气质沉稳的女子便聚集在了议事堂。
她们有的是原清微观的弟子，有的是后来招募的有医学基础的女医，如今都是太医院和惠民署的骨干。
玄真将册子放在桌上，开门见山：
“情况诸位都看到了。
陛下将太医院和惠民署交到我们手上，不是让我们在这里闭门炼丹、独善其身的。
济世惠民，刻不容缓。”
一位名叫苏叶的女医官面露难色：
“真人，各地都缺人手，尤其是精通医术的。
我们这些人，撒到全国，怕是杯水车薪。
而且，许多地方守旧，对女子行医……颇有微词。”
玄真点了点头，这一点她早有预料。
“人手不足，就自己培养！
从即日起，在凤翔京及各省府，由惠民署牵头，开设医学速成班。
不限男女，招募识文断字、心性坚韧者，由太医院派出医官，教授基础医术、辨识草药、防疫要点。
学期三个月，考核合格者，分发各地，充实基层。”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至于微词与非议……我等行的是救死扶伤之事，持的是陛下亲授的权柄。
若有人阻挠惠民大计，自有监察院的石督主去与他们分说。”
提到石红绡，几位女医官脸上都露出一丝微妙的神情，既是敬畏，又莫名觉得安心。
“此外，”玄真从袖中取出一叠图纸，递给负责药材管理的女官。
“这是贫道与工部欧冶尚书商讨后，改良的几种常用药材的炮制方法和储存器具图样。
按此法制药，药效能提升三成，且更易保存运输。
工部会协助打造器具，尽快分发下去。”
那女官接过图纸，仔细一看，眼中露出惊叹之色。
图上画的器具结构巧妙，远比她们现在用的土法高效得多。
安排完这些，玄真又看向青葙：“青葙，你带几个人，将我们整理好的《常见疫病防治手册》、《救荒本草简易图录》多抄录几份。
连同第一批防疫药材，尽快发往情况最紧急的几个州县。
告诉当地官员，这是朝廷的恩典，必须分发到每一个村镇，若有贪墨克扣，严惩不贷！”
“是，师父！”青葙响亮地应了一声，带着任务飞快跑了出去。
议事结束后，玄真并未休息，而是换上了一身更方便行动的短打，背起她那标志性的青囊，对苏叶道：“苏医官，随贫道去城南的济民坊看看。”
苏叶一愣：“真人，那里鱼龙混杂，多是贫苦百姓和流民，环境腌臜，而且……听说最近好像有几个人发热呕吐，怕是……”
“正因如此，才更要去。”玄真语气平静。
“坐在衙门里，永远不知道百姓真正需要什么。医者，当临证施治。”
济民坊是凤翔京城南最破败的区域，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气味。
玄真和苏叶的到来，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人们看着这两位气质不凡的女子，尤其是那位仙风道骨的道长，既好奇又有些畏惧。
玄真毫不在意，径直走向坊正指出的那几户有病人的人家。
她亲自为发热的孩童诊脉，查看呕吐物的性状，又仔细询问了饮食和接触史。
“是时疫（霍乱）前兆，还好发现得早。”
玄真诊断后，立刻从青囊中取出银针，为病人施针稳定病情，又开出药方，让苏叶记录。
“用藿香、佩兰、苍术……按此方煎煮，不仅治病，未病者亦可饮用预防。立刻在坊内设立临时药棚，免费发放此药汤！”
她又指着坊内那几乎成了垃圾堆的水井，对战战兢兢的坊正道：
“立刻组织人手，清理水井周边污物，水必须烧沸后才能饮用！
还有，坊内的垃圾必须定点堆放，定期清理，否则疫病还会再生！”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坊正和周围的百姓看着她亲自为脏兮兮的孩子施针，看着她毫不避讳地查看污秽之地，眼神中的畏惧渐渐变成了感激。
“多谢仙姑！多谢青天大老爷！”有老人颤巍巍地就要跪下。
玄真伸手扶住，温和道：“老人家不必如此。
贫道乃朝廷所设太医院院使，此乃陛下仁政，惠民之举。
要谢，便谢陛下天恩。”
她巧妙地将功劳引向了李昭华，引向了新朝。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皇宫。
李昭华正在批阅奏章，听到内侍禀报玄真亲自去了城南疫病初现的贫民区，并迅速控制了局面，她放下朱笔，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好！有玄真道长坐镇太医院，朕心甚安！”她对着下首的崔沅和刚刚溜达进来汇报工作的石红绡说道。
“这才是真正的定国安邦之策！打天下需要卫铮的刀，治天下离不开玄真的药！”
石红绡撇撇嘴：“道长倒是会收买人心。不过嘛，她干她的济世救人，我抓我的贪官污吏，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话虽这么说，她眼里却没什么恶意。
崔沅则微微颔首：“玄真道长行事，润物无声，于稳固民心，功效极大。医学院与惠民署若真能铺开，乃万民之福。”
李昭华目光望向殿外，仿佛能看到城南那忙碌的药棚，能看到玄真那沉静而坚定的身影。
“传朕旨意，太医院及惠民署所需钱粮、人手，各部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告诉玄真爱卿，放手去做，朕，和她身后的凤鸣朝，就是她最大的后盾！”
一股浓浓的药香，开始从太医院和城南济民坊弥漫开来。
与监察院的肃杀、六部衙门的喧嚣交织在一起，共同构成了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却又充满生机与希望的独特图景。
玄真道长，正用她手中的银针和草药，悄无声息地，为这凤鸣天下，夯实着最深厚的根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