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原已成人间炼狱。硝烟蔽日,血流漂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焦糊气味。
震天的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垂死哀嚎声、战马悲鸣声、以及那间歇响起的“火龙”怒吼与爆炸声,交织成一曲残酷的战争交响。
在这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土地上,却有一抹截然不同的颜色在顽强地跃动——那是代表着太医院与济世堂的素白。
就在距离前线不足三里,一处相对背风靠近水源,但依旧不时有流矢飞过的洼地,临时的战地医护营已然建立起来。
玄真道长早已褪下了那身象征身份的华贵道袍,换上了一件与普通医护无异的、已然沾满血污尘土的浅色医官服。
她发髻简单挽起,以一根木簪固定,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眼神却如同古井深潭,沉静而专注。
在她周围,数百名女医官、学徒和力士,正如同工蚁般忙碌着,穿梭于遍地伤兵之间。
这里没有前线的刀光剑影,却同样进行着另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与死神的拉锯战。
“快!这个腹部中枪,肠子外露,立刻送一号帐!清创缝合!”玄真道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她刚刚为一个被弯刀劈开肩膀的士兵做完紧急止血包扎,指尖还沾着温热的血液。
“道长!这边!这个兄弟腿被马蹄踩碎了,失血过多,脉搏快摸不到了!”一名年轻的小大夫带着哭腔喊道。
玄真立刻转身,快步走去,蹲下身,手指迅速搭上伤兵的脖颈,又检查了一下那血肉模糊、形状诡异的断腿
。“截肢!立刻准备麻沸散、止血带、锯子!再晚就来不及了!”她的命令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战争,容不得半分慈悲的迟疑。
临时搭建的营帐内,条件极其简陋。地上铺着防水的油布,伤兵们密密麻麻地躺着,呻吟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空气中混合着血腥、脓臭和草药的味道,令人作呕。但医官们仿佛闻不到,她们或跪或蹲,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伤口,敷上特制的金疮药,用煮沸过的麻布进行包扎,或是进行着更为复杂的正骨、缝合甚至截肢手术。
玄真道长更是身先士卒,哪里最危急,她就出现在哪里。
她的动作精准而稳定,无论是用银针刺穴镇痛,还是手持利刃切除腐肉坏肢,都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流畅。
她的额上不断渗出汗水,旁边的护士不时为她擦拭,她却连眼睛都很少眨一下,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挽救生命之中。
“轰!”
一枚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石弹(燕军简易投石机所发)落在医护营外围不远处,炸起漫天泥土,几名正在搬运伤员的后勤人员瞬间被掀飞!
人群一阵骚动和惊呼。
“肃静!”玄真道长猛地抬头,声音清越,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各司其职!担架队加快速度!医师继续救治!护卫队加强警戒!”
她的话语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刚刚升起的恐慌。众人看着她那沉静如水的面容,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重新投入到紧张的救治工作中。
一名浑身是血、左眼被流矢射穿的年轻玄甲军士兵被抬了进来,他痛苦地嘶吼着,仅剩的右眼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
玄真道长快步上前,检查了他的伤势,箭矢贯穿了眼窝,伤势极重。“按住他!”
她沉声道,同时迅速取出金针,精准地刺入他头部的几个穴位,士兵的挣扎顿时减弱了许多。
她然后拿起一把小巧而锋利的手术刀,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箭簇卡在颅骨,必须取出,会很痛,忍着点。”
没有麻药能够完全覆盖这种剧痛。士兵咬紧了牙关,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玄真道长的手稳如磐石,刀尖探入伤口,小心翼翼地剥离、转动,最终,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带着碎肉和血丝的箭簇被成功取出!
她立刻进行止血和包扎,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做完这一切,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对几乎虚脱的士兵温言道:“命保住了,好好休息。”
那士兵仅剩的右眼中,泪水混合着血水涌出,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
类似的情景在不断上演。玄真道长和她带领的医疗队伍,就像是在这死亡之海中奋力划动的诺亚方舟,尽可能地从死神手中抢夺着每一个可能存活的生命。
她们浅色的医官服,早已被染成了暗红色,分不清是别人的血,还是自己不小心被器械划伤流出的血。
疲惫写在每个人的脸上,但没有人停下,因为每耽搁一刻,可能就有一条本可挽救的生命在眼前消逝。
当卫铮带着一身煞气,从前线暂时退回后方协调军务,路过这处医护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看着那些在血污与痛苦中依旧坚持救治的女医官,看着玄真道长那沉静而疲惫的侧脸,这位以勇猛冷酷着称的大将军,也忍不住动容,她默默对着医护营的方向,抱拳,深深一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