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鸦岭，红巾军山寨。
自打大当家石红绡带着二十几个精锐弟兄下山去“探路”，这山寨里的气氛就一天比一天压抑。
留守的二当家是个老成持重的，但眼看着粮囤一天天见底，锅里能捞出来的米粒都快数得清了，伤员们的呻吟声也越来越弱，急得嘴角起了一溜燎泡，整天在山寨门口踱步，望眼欲穿。
“二当家！不好了！山下…山下有动静！”一个放哨的喽啰连滚带爬地冲上来，脸色煞白，“好像…好像是咱们的人回来了！可是…可是…”
二当家心里咯噔一下：“可是什么？快说！”
“可是好多人带着伤！还…还跟着好多大车！不像抢来的，倒像是…像是被人押送回来的！”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把二当家炸得头晕眼花！完了！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大当家肯定失手了！不仅没抢到粮，怕是连人都折进去了！
还有大车跟着？难道是凤鸣军打上门来了？
“抄家伙！准备迎敌！”二当家嘶声大吼，声音都变了调。
山寨里顿时一片鸡飞狗跳，还能动弹的人纷纷拿起武器，涌到寨墙后面，紧张地望着山下，个个面如土色，如临大敌。
然而，预想中凤鸣军大队人马攻山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只有稀稀拉拉、互相搀扶着的二十几个身影，垂头丧气、一瘸一拐地往山上走。
正是石红绡带出去的那批人！
他们个个带伤，模样狼狈不堪，但看起来…似乎没少几个？
而且…
而且他们身后，真的跟着十几辆骡马大车！车上堆得满满当当，盖着苦布，看不出是什么。
赶车的人却只有寥寥几个穿着暗红色军服的女子，送到山脚下，便停住了，不再上前，只是冷漠地朝山上望了望，便调头离去，丝毫没有攻山的意思。
这是…搞什么名堂？
二当家懵了，寨墙上的喽啰们也全都傻眼了。
很快，石红绡等人被接应进了山寨。一群人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
“大当家！您没事吧？”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那些车是什么？凤鸣军的人怎么把你们放回来了？”
石红绡脸色灰败，一屁股瘫坐在她的虎皮椅上，眼神发直，仿佛还没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她身上没什么重伤，但精神上受到的震撼，远比挨上几刀还要厉害。
“粮…粮食…”她喃喃道，声音沙哑，“还有药…”
“什么？”二当家以为自己听错了。
旁边一个受伤较轻的小头目，咽了口唾沫，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替大当家解释道：
“二当家…是真的…那凤鸣军的女元帅，她把我们都放了…还…还给了我们十车粮食，三车药材！让…让我们带回来！”
“嘶——！”
整个山寨瞬间安静了，只剩下倒吸凉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
放了俘虏？还倒送粮食药品？这他爹的是哪路神仙下凡了？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大当家！这…这会不会是毒粮啊？”二当家第一个反应过来，警惕地道，
“那李昭华能有这么好心？肯定有诈！”
“不是毒粮…”石红绡缓缓摇头，眼神复杂，
“我们都检查过了，是上好的新粮…药材也是真的，都是治伤防疫的好药…”
她又想起了那个冷面女将卫铮检查粮车药材时，那副公事公办、甚至带着点嫌弃她们多此一举的表情，仿佛给她们这些东西是天经地义，又仿佛根本不怕她们拿了东西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那种绝对的自信和碾压般的实力，让她心里堵得慌。
“那…那她们图啥啊？”二当家更加不解了，
“咱们可是去抢她们的地盘！她们不但不杀我们，还给粮给药？这…这说不通啊！”
石红绡深吸一口气，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李昭华那双深邃而坦诚的眼睛，以及她那番恩威并施、掷地有声的话语。
“她说…”石红绡的声音有些干涩，“敬我们是敢跟豪强叫板的义士…资助我们是看在我们山寨里多是活不下去的苦命人…”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自嘲：“但她还说…她的粮食是养百姓和将士的，不是养匪类的…下次再见我们劫掠百姓，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山寨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这番话，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抽在每个自诩“劫富济贫”的土匪脸上，火辣辣的疼。
尤其是对比人家随手就送出十车粮三车药的大气，自己这边还整天为了一口吃的打生打死，简直寒碜得可怜！
“哦，对了…”石红绡仿佛才想起最重要的事，猛地抬起头，眼神变得极其复杂，“她还让带话给我…”
“说什么？”二当家急忙问。
“她说…”石红绡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若觉得粮药还不够，或者…对凤鸣军还有别的想法…可以亲自去云州城外谈。她…随时恭候。”
亲自去云州城外谈？！
这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众人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不能去啊大当家！”二当家第一个跳起来反对，
“这肯定是鸿门宴！那李昭华定然设下了埋伏，就等您自投罗网呢！”
“对啊大当家！太危险了！”
“谁知道她们安的什么心！”
手下们纷纷劝阻，都觉得这绝对是个圈套。
石红绡却沉默了。
她坐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虎皮椅上的毛茬，脑子里乱哄哄的。
她想起自己带着弟兄们一次次刀头舔血，抢来一点粮食大家分着吃，看似快意恩仇，可每次看到又有熟悉的弟兄倒下，看到山寨里老弱妇孺那渴望又恐惧的眼神，她心里何尝不累？何尝不迷茫？
她想起野狼帮来袭时的那种无力感，想起缺粮少药时的那种绝望。
再对比李昭华…人家那气度，那格局，那实力…
亲自去谈…谈什么？怎么谈？
风险巨大吗？当然巨大！万一真是陷阱，她石红绡今天就得交代在那儿！
可…万一呢？
万一对方是真心实意呢？万一真的有一条不一样的、更能让弟兄们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的路呢？
李昭华那“敬重真正抗暴的义士，但唾弃劫掠百姓的匪类”的话，像根针一样扎在她心里。
她石红绡自问，虽然主要抢大户，但手下弟兄良莠不齐，欺压普通百姓的事，真的就从来没发生过吗？自己真的就那么理直气壮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挣扎，在她心里激烈地交锋。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关乎她个人生死，更关乎整个红巾军未来命运的抉择！
她猛地站起身，眼神中的迷茫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他爹的！”她啐了一口，仿佛要把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吐出去，
“老娘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什么龙潭虎穴没闯过？还能被一句话吓死？！”
她目光扫过周围担忧的手下，咬牙道：
“老子…不，老娘就去云州城外走一遭！看看那李昭华，到底是真菩萨，还是假阎王！”
“大当家！”
“别劝了！”石红绡一摆手，斩钉截铁，“老子一个人去！你们守好山寨！万一…万一老子回不来，二当家，你就带着弟兄们…另寻活路吧！”
说完，她不再犹豫，转身大步朝着马厩走去。
一颗心，却因为这冒险的决定，反而奇异地安定和火热起来。
云州城外，究竟是深渊，还是…通天大道？
她石红绡，偏要去亲眼看个明白！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