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文,那初阳谷凤鸣军声威日盛,引得四方风动。
咱们暂且将目光从那北地烽火处稍稍移开,往那烟雨朦胧的江南水乡瞧上一瞧。
话说这江南之地,自古便是文人墨客辈出的好地方。
而在江南一座颇有名气的古城里,约莫一年前,曾发生过一桩震动文坛,更是惊动了官场的大事。
这事儿,绕不开一个名唤崔沅的女子。
此女今年二十有八,若论才学,那是真正胸藏锦绣,腹有乾坤。
莫说是同龄男子,便是那些皓首穷经的老学究,在她面前论起经世济国的策论,也时常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汗颜不已。
只可惜,这世道,女子有才,未必是福。
一年前,恰逢朝中一位钦差大臣南巡,考察吏治。
地方官员们自然是绞尽脑汁,想要献上些花团锦簇的文章,以显地方教化之功,治下百姓安乐。
崔沅那时年轻气盛,更兼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
她眼见得官府横征暴敛,豪强欺压良善,百姓苦不堪言,那所谓“花团锦簇”底下,尽是些藏污纳垢、民不聊生的勾当。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她竟不顾家人劝阻,洋洋洒洒写下了一篇万言的《时务策》!
这策论可了不得!字字如刀,句句见血!
将那官场上的龌龊、豪门里的阴私、民间真正的疾苦,剖析得是淋漓尽致,更是提出了好些条革新除弊的狠辣法子。
文章一出,如同在那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万钧巨石!
先是才子才女们争相传抄,惊为天人,赞其“巾帼不让须眉,笔锋胜似龙鳞!”。
但这赞誉声还没传热乎呢,刀子就下来了。
那文章简直是指着鼻子骂遍了江南的官老爷和世家大族,这还了得?
钦差大臣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地方官员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继而便是滔天的怒火!
“狂妄!恶毒!诽谤朝臣!动摇国本!”一顶顶吓死人的大帽子,毫不留情地扣了下来。
崔家,不过是本地一个没落的小书香门第,哪里经得起这般风浪?
几乎是顷刻之间,祸事临门!
如狼似虎的官差踹开了崔家大门,宣读罪状,抄家拿人!
崔沅的父亲,那位一辈子谨小慎微的老秀才,当场气得吐血昏厥,没几日便含恨而终。
家中的男丁,无论长幼,一律被判了个“流放三千里”,去那苦寒边陲之地做苦役,此生能否归来,唯有天知。
而家中的女眷,命运更为凄惨。
充入官奴籍!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们从此不再是良家女子,或沦为权贵家的奴仆,任打任骂,或充入教坊司,那更是生不如死!
而这场祸事的根源——崔沅,自然是被重点关照。
判决书上明晃晃写着:“首犯崔沅,押送进京,交由刑部审理!”
谁都知道,这一去,必定是十死无生。
押送的囚车,吱吱呀呀地离开了那座生她养她的江南小城。
沿途百姓指指点点,有叹息的,有嘲笑的,更有那昔日被她文章刺痛的利益之辈,朝着囚车吐口水,骂一声“活该!”
崔沅身戴重枷,脚缠铁链,原本清亮睿智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家破人亡,皆因她那一纸文章,她悔吗?或许有。
但她更恨!恨这昏聩的世道,恨这吃人的纲常!
押送队伍行至一处荒僻山路,天色渐晚。
负责押送的两个差役中,有一个年纪颇大的老狱卒,一路之上,总是偷偷给崔沅多喂一口水,塞半个硬馍。
是夜,风雨大作。
老狱卒趁着另一个年轻差役躲雨打盹的功夫,用偷藏的钥匙哆嗦着打开了崔沅的枷锁和脚镣。
“崔…崔姑娘…”老狱卒声音发颤,雨水顺着他脸上的沟壑流淌
,“快走吧!顺着这条山路往深山里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老朽…老朽年轻时也读过几年书,敬你是条真性情的女中豪杰,不忍看你…快走啊!”
崔沅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风险救她的老人。
“快走!”老狱卒猛地推了她一把,将一个小小的包袱塞进她怀里,里面是几块干粮和一点点散碎铜钱,
“别再回头!忘了你是崔沅,好好活下去!”
崔沅眼眶一热,泪水混着雨水滚滚而下。
她深深看了一眼那老狱卒,似要将他的模样刻在心里,然后猛地一咬牙,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入了漆黑的雨夜山林之中。
她不敢停,拼命地跑,荆棘划破了她的衣衫和皮肤,雨水冰冷地浇在身上,却远不及她心中的冰冷与绝望。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精疲力竭,一头栽倒在泥泞之中。
天旋地转间,她只有一个念头:“家没了…族散了…我崔沅,从此只是天地间一孤魂野鬼…”
自此,曾经名动江南的才女崔沅,仿佛从人间蒸发。
而在距离那出事地点数百里外的一个偏僻水乡小镇上,多了一个沉默寡言、总是低着头的浣衣女兼代笔书信的妇人。
她自称“沅娘”,无人知其来历,只见她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仿佛对世间一切都已心灰意冷,只是麻木地活着。
她时常对着潺流水发呆,那水中倒影,再也不是那个挥毫泼墨、指点江山的才女,只剩下一个被残酷世道碾碎了灵魂的躯壳。
然而,这水乡的平静,真的能永远抚平她心中的波澜吗?
那北地凤鸣军的消息,又会何时,以何种方式,传入她的耳中?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