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我来救你!”
那声音压得极低,像根针,猛地刺破了欧冶明耳边鞭子的回响和炉火的噼啪。
她蜷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沾满黑灰血污的乱发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转头,却又被沉重的镣铐和全身的剧痛钉在原地。
李昭华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疼得她喘不过气。她刚才在窗外,借着炉火的光,把欧冶明的惨状看得清清楚楚,那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
工棚里热得像蒸笼,巨大的炉膛里炭火烧得通红,热浪扭曲了空气。可角落里的欧冶明,却像一块被扔在火炉边的冰,浑身散发着死气。
蓬头垢面,头发脏得打绺,结成了硬块,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干裂起皮、毫无血色的下巴。身上那件单衣破得不成样子,勉强挂在身上,露出的皮肤上,新伤叠着旧伤。
鞭痕像蜈蚣一样爬满了她的后背和手臂,有些地方皮肉翻卷,渗着黄水和血丝,最刺眼的,是那双被锁在铸铁火炉架子上的手。
那副镣铐,根本不是普通的锁链!是特制的!沉重的铸铁环,内侧竟然带着密密麻麻、像狼牙一样的细小倒刺,死死箍在她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腕上。
倒刺深深扎进皮肉里,磨得周围一圈血肉模糊,深的地方甚至能看到惨白的骨头。有些伤口已经发黑溃烂,散发着难闻的腥臭味。手背上、指关节上,更是布满了大大小小、新旧交叠的烫伤和水泡,有些水泡破了,露出底下鲜红的嫩肉,混着黑灰和铁锈,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她的手,本该是灵巧的,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可如今,却像两块被丢弃的、沾满污血的烂木头!
一个穿着油腻绸衫、脑满肠肥的监工,腆着肚子,拎着那根沾着欧冶明血和皮肉的皮鞭,像头巡视猪圈的瘟猪,又晃悠回来了。他手里还拎着个酒葫芦,满身酒气,脸上泛着油光。
他走到欧冶明跟前,嫌恶地用脚尖踢了踢她蜷缩的身体,像踢一堆垃圾。
“死哑巴!还装死呢?起来干活!” 他打了个酒嗝,唾沫星子喷了欧冶明一脸,“他爹的!真晦气!要不是看你还有那么点歪门邪道的手艺,能把废铁鼓捣成能用的东西,老子早就把你扔进炉子里当柴火烧了!”
他指着旁边一堆散落的铁条和几个半成品的铁管:“看见没?王参将催得紧!三天!就三天!这批鸟铳的铳管,给老子打磨光滑,刻上膛线!一根毛刺都不能有!要是耽误了军爷们剿匪的大事儿,老子扒了你的皮点天灯!”
欧冶明像是没听见,依旧蜷缩着,一动不动。只有那沉重的镣铐,随着她微弱的呼吸,发出极其轻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那摩擦,每一次都像是在磨损她手腕的白骨!
“嘿!还跟老子装聋作哑?” 监工被她的无视激怒了,酒劲上头,脸上横肉一抖,扬起鞭子就狠狠抽了下去!
“啪!”
脆响在嘈杂的工棚里并不算刺耳,但那皮鞭撕开皮肉的声音,却像毒蛇吐信,钻进李昭华的耳朵里。
鞭子落在欧冶明的背上,本就破烂的单衣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底下翻卷的旧伤疤上又添了一道鲜红的血痕。
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像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闷哼。却依旧死死咬着嘴唇,没喊出声,也没抬头。
“废物!没用的东西!” 监工骂骂咧咧,不解气似的,又狠狠踹了她一脚,正踹在她被锁链磨烂的脚踝上。
“骨头还挺硬!老子看你硬到几时!” 监工啐了一口浓痰,正好吐在欧冶明沾满黑灰的头发上,“告诉你!别以为装死就能躲过去!这活干不完,你这双手,老子就给你砸碎了喂狗!反正留着也是浪费粮食的废物!”
他骂够了,大概是觉得跟一个“哑巴废物”置气没意思,又晃悠着去别处监工了,留下欧冶明像一滩被彻底打烂的泥,瘫在冰冷坚硬、沾满油污和铁锈的地上。
炉火熊熊,映着她蜷缩的身影,在她身后的墙壁上投下一个巨大而扭曲的、充满痛苦的阴影。那沉重的镣铐,像两条毒蛇,死死缠绕着她的手腕,也缠绕着她曾经可能拥有的、属于匠人的骄傲和灵魂。
李昭华躲在废弃模具的阴影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旧伤,鲜血顺着指缝渗出,她却感觉不到疼。只有一股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在她胸腔里疯狂燃烧。
她死死盯着角落里那个气息奄奄、眼神空洞麻木的身影。那双曾经在市集上,被逼演示烟雾筒时,还偶尔闪过一丝不甘和灵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灰烬。
救她!
必须救她出去!
不能让这把可能劈开未来的“神工之斧”,就这样被这吃人的地狱彻底折断!
李昭华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像一只谨慎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朝着那个蜷缩在炉火阴影里的身影,一点点靠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