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的低气压持续了数日。
皇上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蛛网中央的飞虫,越是挣扎,那无形的束缚便收得越紧。
奏折堆积如山,却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后宫佳丽三千,却无人给他半分慰藉。近身伺候的人也都变得笨手笨脚,错误百出。
这种全方位的抵抗,让他感到十分愤怒!
但无力。
他独自坐在空旷的殿内,指尖烦躁地敲击着御案。
他忌惮皇后身后的富察家,忌惮粘杆处潜在的势力,忌惮朝堂上可能因此事引发的非议,更忌惮那冥冥中已然失控的局面。
他发现自己竟是谁都不敢轻易重罚,生怕一个不慎,便会引发更剧烈的反抗,让他这个皇帝彻底颜面扫地。
思前想后,所有的问题,似乎都隐隐指向了慎刑司大牢里的那个人……
姜云舒。
在她下狱之后,这整个紫禁城才变得如此运行不畅。
尽管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表明,眼前的混乱与她有关,但皇上的直觉却将这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牵一发而动全身……”
皇上喃喃自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意识到,继续关着姜云舒,非但无法解决问题,反而可能让情况更加恶化。
他需要她出来,需要她稳住那些因她而失常的人。
这是一种屈辱的妥协,但他别无选择。
“李玉。” 皇上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奴才在。”李玉躬身应道,姿态一如既往的恭敬。
“传朕旨意,” 皇上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姜云舒……虽违抗圣旨,然念其曾有功于社稷,且七阿哥中毒一事尚有疑点……朕,法外开恩,赦免其罪,即刻释放,官复原职。”
“嗻。”
李玉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神色,恭敬地退下去传旨。
然而,当旨意传到慎刑司,人被接出来时,情况却并非是皇上想象中的感恩戴德。
姜云舒是被两个小太监用担架抬进养心殿的。
她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素色锦被,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她嘴唇干裂,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皇上看着被抬到自己眼前的姜云舒,眉头狠狠一皱。他记得皇后的懿旨早已下令不得再用刑,怎会……
“这是怎么回事?”
他沉声问道,目光扫向跟进来的进忠。
进忠连忙跪地,语气带着惶恐:
“回皇上,皇后娘娘懿旨下达后,慎刑司确实未再对姜大人用刑。只是……只是姜大人之前伤势过重,又在地牢阴寒环境中耽搁了救治时机,伤势反复,一直昏迷不醒……今日接到圣旨,奴才等才敢将姜大人移出……”
就在这时,担架上的姜云舒似乎被殿内的动静惊醒,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涣散而无焦,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辨认出眼前的人是皇帝。
她喉咙里发出几声细微的气音,挣扎着,似乎想要抬起手臂,想要撑起身体行礼,一边挣扎一边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皇上……奴才失仪……未能……行礼……”
可她刚刚抬起一点的头,又无力地垂落回去,手臂也只是微微抬起,便颓然落下。
整个人虚弱得,连完成一个简单的起身动作都做不到,反而因为这番努力而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看上去更是奄奄一息。
皇上看着她这副,仿佛下一刻就要香消玉殒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质问,硬生生被堵了回去。
他难道能对一个看起来只剩半条命的人发作吗?他能指责她装模作样吗?
众目睽睽之下,她这重伤垂危的样子,若是他再加以斥责,传出去岂不是坐实了他刻薄寡恩,迫害功臣的恶名?
他胸口那股闷气几乎要炸开,却只能强行压下,摆了摆手,语气生硬地说道:
“既……既伤势未愈,就不必多礼了。好生将养着吧。”
他甚至不敢再多问什么,生怕她再挣扎着回话,真在这养心殿出了什么事,那才是天大的麻烦。
“奴才……谢皇上……恩典……”
姜云舒气若游丝地说完这几个字,便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重新闭上了眼睛,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
乾隆看着被小心翼翼抬出去的担架,只觉得无比憋屈。
他明明知道这其中定然有诈,知道这女人绝不可能如此脆弱,可他偏偏无法拆穿,甚至还要被捏着鼻子下旨安抚!
他释放了她,官复原职。
这场博弈,他输的透透的。
养心殿的大门缓缓合上,将皇帝的怒火隔绝在内。
而被抬往宫外的姜云舒,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唇角轻微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姜云舒被释放回府后,紫禁城重新开始顺畅运转。
慎刑司的案子虽然依旧查无实据,但进忠不再天天跪着请罪,而是开始有条不紊地梳理卷宗。
内务府的账目一夜之间变得清晰明了,进保憨笑着呈上新账本,数目分毫不差。
御前伺候的李玉,递上的茶水温度永远恰到好处,传旨再未延误半分。
皇上:太好了,他终于不想烫死朕了。
粘杆处的白蕊姬和意欢,也重新变得雷厉风行,交代下去的差事办得干净利落。
甚至连前朝的富察·傅恒,在最近的兵部议事上也恢复了往日的精明干练,提出的策略条理分明。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仿佛前几日的混乱,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