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悲声震天,殿内却是一片死寂后的凝重。姜云舒整理好情绪,前往皇帝临时处理政务的书房复命。
书房内,皇帝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透着几分疲惫。听闻通传,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走进来的姜云舒身上。
他没有立刻询问皇后临终时的细节,只是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盯着她看了许久。烛光下,她穿着那身深绛色官袍,身姿挺拔,面容平静,眼神清澈而沉稳,不见丝毫慌乱,唯有恰到好处的恭谨。
在皇帝的印象里,姜云舒此人,于公,能力出众,办事稳妥,在御前和宫务中始终保持着一种难得的清醒,从未让他失望;
于私,“姜云舒”侍寝时也总是温顺体贴,善解人意,从无过分要求。
她就像一柄锋利好用却又懂得藏锋的利器,让人安心,也让人……忍不住想要给予更多,将她更牢靠地绑在自己的权柄之下。
皇后临终的托付言犹在耳,富察氏的势力需要安抚,嫡子的未来需要保障,而后宫……也确实需要一股能平衡如懿的力量。
眼前这个人,似乎是最合适的人选。
皇帝心中思虑万千,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朝姜云舒招了招手,语气是罕见的温和:
“云舒,过来。”
姜云舒依言上前几步,在御案前适当的位置停下。
皇帝却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他的手掌温热,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在她细腻的手背上摩擦着。
姜云舒心中微凛,但面上不露分毫,只是任由他握着,微微垂眸。
皇帝感受着她指尖的微凉,沉吟片刻,终于松开了手,仿佛下定了决心。
“姜云舒,接旨。”
姜云舒立刻撩袍,端端正正地跪倒在地面上,垂首恭听:
“臣在。”
皇帝看着她跪伏在地的身影,一字一句,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皇后临终托付,朕心甚恻。
七阿哥永琮,朕之嫡子,年幼失怙,需人悉心抚育教导。兹念尔姜云舒,才德兼备,忠勤敏慧,堪当重任。即日起,晋尔为从一品宫令尚宫,总领宫内文书典籍,协理部分宫务,并……抚育教养七阿哥之责,一应由尔承担。”
从一品宫令尚宫,抚育教养嫡子!
饶是姜云舒心志坚定,此刻心中也不由掀起惊涛骇浪。从一品,这已是内宫女官所能达到的极致。
再往上,正一品宫令,非皇后在位时不设,因其权柄过大,有代掌凤印之嫌。皇帝此举,几乎是给了她仅次于皇后的内宫权柄。
然而,皇帝的恩赏还未结束。
他略顿了顿,继续道:
“另,尔本汉姓,朕念尔功绩,特旨抬入满洲正黄旗,赐姓‘富察’,以示恩荣。”
抬旗赐姓富察……这意味着她从此被纳入了皇后母族的体系,与富察氏,七阿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朕再赐尔封号……‘昭懿’。昭,明也,懿,美也,望尔日后,明德惟馨,辅佐幼主,不负朕望。”
昭懿尚宫?拥有封号的女官,
在本朝……
闻所未闻。
姜云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以额触地,声音沉稳地谢恩:
“臣……叩谢皇上隆恩!定当恪尽职守,悉心教导七阿哥,不负皇上与先皇后重托!”
皇帝看着她恭敬的模样,心中更是满意。懂得收敛,方是长久之道。
“起来吧。”皇帝挥了挥手,
“七阿哥那里,朕会安排。你先退下,好生准备。”
“臣告退。”
姜云舒再次叩首,这才起身,垂眸退出了书房。走出那扇门,感受到夜风的凉意,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皇帝沉吟片刻:“进忠啊。”
进忠一直在外候着,听得传唤,立刻收敛心神,垂首躬身入内,利落地打了个千儿:
“奴才进忠,叩见皇上。”
皇帝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却已显沉稳干练的太监。
进忠办事机敏,手段利落,在御前这几年很是得力,最重要的是,他足够年轻,有足够的时间陪伴和辅佐年幼的七阿哥成长。皇帝深知,一个得用的内侍,对于皇子的重要性。
“进忠,”皇帝开口,语气带着考量,
“朕看你是个得用的。七阿哥年幼,身边需得稳妥之人看顾。即日起,朕晋你为从二品宫殿监副侍,调离养心殿,专职随侍七阿哥左右,一应起居安危,皆由你负责。你可能胜任?”
进忠心中剧震,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立刻深深叩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
“奴才叩谢皇上天恩!定当竭尽所能,肝脑涂地,护七阿哥周全,不负皇上重托!”
“还有一事,”
皇帝顿了顿,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却掷地有声,
“皇后新丧,后宫不可久无中宫。朕已决定,三月后,举行皇贵妃册封皇后大典。同时,晋封昭懿尚宫的典礼,一并举行。”
此言一出,连一旁侍立的李玉都忍不住眼皮一跳。
皇贵妃封后,是意料之中。可一位女官的晋封典礼,竟与册封皇后的大典一同举行?这意味着,在皇帝心中,这位昭懿尚宫的重要性,几乎与册立新后等同。
这是要将两人,同时推向万众瞩目的高峰,也让她们之间的对立,从暗流汹涌,彻底摆上了明面。
“奴才遵旨。”
消息传开,六宫震动
皇帝的金口玉言,瞬间传遍了南巡行宫的每一个角落。
如懿正在灯下翻阅书卷,闻听此讯,执书的手微微一顿。她面色依旧平静无波,只是那捏着书页的指尖,微微泛白。
封后,是她应得的,她并不意外。可那个姜云舒……竟能与她的封后大典同日受封?皇上这是……要立一个靶子,还是要扶一把刀子?她缓缓合上书,目光幽深地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 ——
白蕊姬此时正由宫女伺候着吃安胎药,听到消息,差点呛到:
“好家伙!从一品!抬旗赐姓!跟封后大典一起举行?!一下子赏这么多,皇上报菜名呢?”
她抚着肚子,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兴奋。
—— ——
意欢擦拭着她的长剑,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
她对于这些权势争斗向来兴趣缺缺,但姜云舒能得此高位,她乐见其成。至于那劳什子封后大典?与她何干。
—— ——
魏嬿婉正在对镜试戴新得的珠钗,听到春婵的禀报,手一抖,珠钗差点掉落。她猛地转过身,脸上是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
姜云舒越风光,越能证明她当初投靠的选择没有错!而皇贵妃……她倒要看看,这位即将正位中宫的皇后,要如何应对这权势滔天的昭懿尚宫。
其他低位妃嫔及宫人则是议论纷纷,惊叹于昭懿尚宫一步登天的恩宠,也敏锐地嗅到了这殊荣背后那浓烈的火药味。
谁都明白,先皇后崩逝,新后即将册立,又横空出世一位手握重权,且抚育嫡子的超品女官,这后宫的天,是真的要变了。
这一夜,无人能够安眠。无数双眼睛都在暗中注视着,等待着三个月后,那场注定不会平静的盛大典礼。
那将不仅仅是一场仪式,更是一场权力重新洗牌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