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玉道明来意,进忠便起身准备与他同去养心殿。外头雪还未停,寒风凛冽。
姜云舒自然地上前,拿起那件新做的厚实貂毛大氅,仔细地为进忠披上。她踮起脚尖,帮他理顺颈后的毛领。她的动作熟练自然,指尖偶尔划过他的下颌,进忠便微微低头配合,目光落在她专注的眉眼上,温顺地任由她摆弄,唇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笑意。
系好领口的丝绦,姜云舒又从旁边拿过一个准备好的手捂子塞进他手里,轻声叮嘱:
“雪天路滑,仔细脚下。差事再急也不在这一时,暖暖手。”
“知道了。”
进忠低声应道,声音里透着暖意。
这番亲密无间的互动,全然落在了李玉眼中。他看着进忠身上那件明显是姜云舒精心准备、连毛领都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大氅,再对比自己虽也厚实却略显单薄的官袍,心中莫名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羡慕。他忽然想起,从未有人给自己如此细致地打点过冬日的衣衫,更别说这般自然的关切。
姜云舒心思细腻,转头看到李玉站在一旁,虽穿着官服,但在风雪里仍显得有些单薄。她便示意竹菊又取来一件同样厚实的灰鼠毛大氅,递给李玉,温和道:
“李玉公公,雪大风寒,这件大氅您暂且披上挡挡寒气,手炉也拿着暖暖吧。皇上身边离不开您,保重身子要紧。”
李玉微微一怔,看着姜云舒真诚关切的眼神,心中触动,连忙躬身双手接过:
“奴才……谢姜尚仪赏赐。”
那大氅入手柔软厚重,带着一股暖意。
两人告退出来,一前一后走在已然铺了一层薄雪的宫道上。风雪扑面,进忠因穿着暖和,步履从容。李玉披着新得的大氅,也觉寒意驱散不少。
沉默地走了一段,进忠望着前方迷蒙的雪幕,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意有所指:
“这宫里头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放在心上,互相惦记着,是福气。”
李玉脚步微顿,侧头看了进忠一眼。进忠并未看他,依旧看着前方,仿佛只是随口感慨。
李玉:他有病吧,显摆什么
几乎是在进忠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娇俏明媚,带着点小任性,却又总会偷偷关心他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是白蕊姬。
想起她方才“不小心”掉落的手炉,想起她看似不在意却暗含关切的眼神……
李玉低下头,看着脚下被踩实的雪迹,没有接话,只是将那手炉握得更紧了些,仿佛那点暖意,能一直熨帖到心里去。宫道漫长,风雪依旧,但有些东西,似乎正在悄然改变。
—— ——
忙碌完养心殿的差事,已是华灯初上,雪倒是停了,只是寒气更重。
进忠收拾妥当,看向正准备回值房的李玉,忽然开口:
“师父,若是不急着回去,不如去承乾宫用个便饭?天冷,正好吃锅子暖暖身子。”
李玉有些意外,承乾宫是姜尚仪的住处,进忠虽是掌事太监,两人私底下也可能是那种关系……但邀他同去,似乎于礼不合。
不过他与进忠共事多年,知他从不做无谓之事,略一迟疑,便点头应下:
“那便叨扰了。”
两人来到承乾宫,守门的仿生人无声行礼,推开殿门。
然而,踏入殿内的瞬间,李玉脚步猛地顿住,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惊愕,眼前哪里还是承乾宫?分明是一处陈设雅致的宅院,与宫中的庄严华贵截然不同!
更让他心惊的是,白蕊姬竟也在此,她与姜尚仪都未着宫装,只穿着宽松舒适的居家常服,正围着一个咕嘟冒泡的紫铜火锅说笑。
进忠看着他震惊的神色,并不意外,随手关上殿门,隔绝了外界,才微微一笑,语气平常:
“师父这般聪明,有些事,心里应该早有猜测才是。”
他走到姜云舒身旁自然落座,
“更何况,我们本也没打算一直瞒着你。”
姜云舒夹了一筷子鲜嫩的羊肉片放入翻滚的汤中,抬眼看向李玉,目光坦诚:
“李玉公公不必惊慌。此事说来话长,简而言之,这里算是我们在宫中的一方净土。今日邀你前来,便是觉得是时候让你知晓了。”
她语气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当然,若你觉得此事难以接受,或是带来了困扰……我们也可以让你忘记今晚所见的一切。”
白蕊姬托着腮,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李玉:
“是啊,李玉,吓到了吗?”
李玉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他看看这完全陌生的环境,再看看眼前这明显关系非同一般的三人,许多以往觉得蹊跷的细节瞬间串联起来,玫妃与姜尚仪的亲近,进忠对姜尚仪的维护,以及她们行事中那些超乎常理的手段……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进忠说得对,他并非毫无察觉,只是未曾想真相竟是如此……超乎想象。而她们选择坦诚,甚至给出了选择,这份坦荡,反而让他迅速镇定了下来。
他沉默片刻,终究是撩袍走上前,在预留的空位坐下,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奴才……明白了。”
这便是选择入伙了。
席间,热腾腾的锅子驱散了寒意,也缓和了最初紧张的气氛。几杯温酒下肚,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姜云舒和进忠默契地将话题引向白蕊姬和李玉,说着她们相识以来的趣事,说着白蕊姬那些看似任性,实则暗藏关切的小动作。
酒意氤氲,白蕊姬双颊绯红,眼波流转间更是娇媚,她借着酒意,半真半假地抱怨李玉总是对她恭谨守礼,躲着她走。
李玉看着她灯下愈发动人的模样,听着姜云舒和进忠状似无意的调侃,再想到进忠白日里那句珍惜眼前人,以及怀中那似乎还残留着她掌心温度的手炉……他心中压抑已久的情愫,如同被煮开的锅子,翻滚沸腾,再也按捺不住。
他忽然站起身,因为酒意,也因为激动,身形微微晃了一下,目光却前所未有地坚定,直直看向白蕊姬,声音带着微哑,却清晰无比:
“玫妃娘娘……不,蕊姬。”他第一次唤了她的名字,
“奴才……从前是个无趣又拘谨的人,不懂风情,也不敢有非分之想。但……但你的好,你的真,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若……若你不嫌弃,我李玉此生,愿竭尽全力,护你周全,不离不弃。”
这番话,对于素来谨言慎行的李玉来说,已是最大胆、最直白的表白。他终于抛开了那些规矩礼法,遵从了自己的本心。
白蕊姬愣住了,随即,巨大的喜悦和羞涩涌上心头,她低下头,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