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巴里洛切。
这座被誉为“南美小瑞士”的湖畔小镇,此刻正沉浸在深秋的静谧之中。纳韦尔瓦皮湖湖水湛蓝,倒映着远处安第斯山脉连绵的雪峰,色彩斑斓的秋叶装点着街道和山坡,游客和户外爱好者或在湖边漫步,或准备进山。
然而,在镇外东北方向约十五公里处,一片私有的、占地广阔的冷杉林边缘,气氛却截然不同。一座由粗大原木搭建、外观质朴粗犷的狩猎小屋孤零零地矗立着,烟囱里冒出一缕淡淡的青烟。小屋四周视野开阔,只有一条砾石路蜿蜒通向外界,林间寂静无声,只有风掠过树梢的呜咽和偶尔的鸟鸣。
下午两点五十分。
陈默和夜鸢驾驶着一辆半旧的丰田陆地巡洋舰,沿着砾石路缓缓驶来。两人都穿着适合山地活动的冲锋衣裤,戴着墨镜,看起来像是普通的徒步者或猎人。夜鸢坐在副驾驶,膝盖上放着一个不起眼的帆布背包,里面是必要的通讯设备、武器和验证物品。
陈默的伤处仍有些隐隐作痛,但已不影响驾驶和一般行动。他面色平静,目光扫过道路两旁茂密的冷杉林和远处的地形。他能感觉到,这片看似平静的森林里,至少有三处视线在观察着他们。‘隼’安排的小组应该已经在更外围布控,但对方显然也有自己的警戒力量。
车子停在小屋前的空地上。两人下车,夜鸢提起背包。
小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着厚实格子衬衫、牛仔裤,留着络腮胡的壮汉探出身来,目光锐利地扫了他们一眼,用带着浓重西班牙语口音的英语问:“巴塔哥尼亚勘探公司的?”
“是的,迭戈先生约我们三点见面。”陈默用英语回答。
壮汉点点头,侧身让开:“进来吧,老板在里面。”
小屋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舒适得多。粗粝的原木墙壁上挂着兽皮和猎枪,一个巨大的石砌壁炉里燃烧着木柴,驱散着深秋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松木、烟草和咖啡的混合气味。
迭戈·埃尔南德斯——“兀鹰”——正坐在壁炉旁一张宽大的皮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马黛茶。他没有起身,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仔细打量着进来的两人,尤其在陈默脸上停留了片刻。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要喝点什么?马黛茶,还是咖啡?”
“咖啡,谢谢。”陈默平静地坐下,夜鸢坐在他侧后方,将背包放在脚边。
壮汉很快端来两杯黑咖啡,然后退到门口的位置,看似随意地站着,但身体微微绷紧。
“货单我看了,要求很具体,也很……特别。”迭戈开门见山,抿了一口马黛茶,“伊基克港没问题,我在那里有关系,货物进港可以做到‘隐身’。穿越边境的路线有几条,有的快但风险稍高,有的慢但绝对安全。就看你们对时间和安全的权重了。”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没离开陈默,试图从这位年轻的“公司代表”脸上看出些什么。
陈默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而醇厚。“迭戈先生是专家,我们相信您的判断。安全优先,时间可以适当放宽。但有一点必须保证,货物的完整性和绝对隐蔽性,不能有任何官方记录或无关人员的目击。”
“这本来就是我的专长。”迭戈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更具压迫性,“不过,在谈具体细节和价钱之前,我有个问题。‘巴塔哥尼亚勘探公司’……我在这行干了这么久,从没听说过。你们的背景是什么?这些‘特殊设备’,最终要用来做什么?我接活儿,但不想接那种会把自己和整个渠道都炸上天的‘活儿’。”
这个问题很直接,也很关键。是在探底,也是对方在确认风险级别和自己的卷入程度。
陈默放下咖啡杯,与迭戈对视,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公司是新成立的,背景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代表的人,和您多年前的一位故人,有很深的渊源。”他略微放慢语速,用清晰的中文,说出了那句唤醒暗语:“龙归旧巢,鹰翔安第斯。”
迭戈的眼神瞬间凝固,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壁炉木柴噼啪的爆裂声。门口那个壮汉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身体更加紧绷。
过了几秒钟,迭戈缓缓放下茶杯,脸上那种商人的精明和试探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更深沉的表情。他挥了挥手,对门口的壮汉说:“卡洛斯,去外面看看,别让人靠近。”
名叫卡洛斯的壮汉点点头,深深看了陈默和夜鸢一眼,推门出去了。
门关上后,迭戈才重新看向陈默,这次的目光里多了审视,也多了几分郑重。“‘龙先生’……他还好吗?”
“他很好,只是暂时不便亲自前来。”陈默知道对方问的是郑鹏杰(或是当年郑鹏杰使用的化名),“但他托我向您问好,并感谢您当年在他困难时的援手。” 这句话半真半假,是为了拉近关系,也是暗示对方当年接受的“恩惠”如今到了需要回报的时候。
迭戈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也似乎在权衡。最终,他叹了口气,靠回沙发背:“十五年了……我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听到这个代号了。说吧,需要我做什么?不仅仅是运一批货那么简单吧?”
陈默知道,初步的信任已经建立。他不再绕弯子:“货运是第一件事,我们需要一批装备,从智利侧安全运抵我们在阿根廷的基地。清单在这里。”夜鸢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密封的防水文件袋,递给迭戈。
迭戈接过,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放在一旁。“第二件事呢?”
“我们需要人。”陈默直视着他,“熟悉安第斯山脉,尤其是智利-阿根廷边境一带地形、气候、通道,并且可靠、能打、守口如瓶的人。向导,侦察兵,或者……有一定作战经验的护卫。”
迭戈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们想去边境那边?做什么?”
“找人,找东西。”陈默的回答模糊而坚定,“目标在安第斯山东麓,一个可能防守严密的地方。我们不需要大规模的武装冲突,只需要最精锐的小队,进行侦察和有限的……接触。”
迭戈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常年混迹地下世界,太明白“防守严密的地方”、“侦察”、“接触”这些词组合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了。这涉及的是南美最顶层的隐秘势力博弈,甚至可能牵扯到那些传说中的、连他都敬而远之的跨国黑帮或神秘组织。
“你们的目标……是谁?或者说,是哪一方?”迭戈的声音低沉下来。
陈默沉吟片刻。要获得对方全力协助,必须透露部分实情,但又不能全盘托出。“一个代号‘蜂后’的女人,以及她背后的‘黑曼巴’组织。他们在南美有重要的据点,我们需要弄清楚那里的情况。”
“黑曼巴……”迭戈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变得极为凝重,“还有‘蜂后’……我知道他们。最近几年,南美地下世界有些不太平的变化,据说背后就有他们的影子,手段狠辣,背景深不可测。你们怎么会惹上他们?”
“不是我们惹上他们,是他们先惹了我们。”陈默的语气转冷,“他们在太平洋上攻击了我们的船队,杀了我们很多人,现在还想把手伸到南美,彻底消灭我们。我们没得选。”
迭戈看着陈默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和决绝,心中凛然。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卷进来了。当年欠下“龙先生”的人情,如今对方携着如此惊人的仇恨和危险的任务找上门,他没有退路。更何况,与“黑曼巴”这种过江龙对抗,虽然危险至极,但如果……如果龙兴盟能站住脚,那么作为早期、关键的协助者,他在南美的地位和利益,也将水涨船高。
富贵险中求。这句古老的东方谚语,同样适用于南美的地下丛林。
“人,我可以帮你找。”迭戈终于开口,声音沉稳下来,“我在智利和阿根廷边境认识一些‘山里人’,有退役的‘鹰’(指智利特种部队)和‘丛林专家’,也有世代生活在边境、熟悉每一条走私小道的家族。他们认钱,但也讲义气,只要任务明确、报酬合理、领头的人值得信任,他们愿意接危险的活儿。但前提是,你们必须让我知道足够多的信息,来评估风险和安排合适的人选。”
陈默点了点头:“具体的目标区域坐标和相关情报,在我们确认人员和渠道的可靠性后,可以分享一部分。另外,我们还需要你在圣地亚哥乃至智利北部的眼线网络,帮我们留意‘黑曼巴’或任何可疑武装人员的异常调动和物资采购。”
“这个不难。”迭戈应承下来,“我在海关、港口、运输公司都有耳目。但‘黑曼巴’行事隐秘,他们的核心调动未必会走常规渠道。”
“尽力而为即可。”陈默道,“关于报酬……”
迭戈摆了摆手:“钱的事,按行规来,该多少是多少。但我希望,如果你们这次……成功了,以后在南美,龙兴盟的生意,能优先考虑我的渠道。”
这是要绑上龙兴盟未来在南美发展的战车。陈默看着迭戈精明的眼睛,点了点头:“只要合作愉快,这不成问题。”
初步的合作框架就此达成。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三人进行了更细节的商讨。迭戈打开了文件袋,看着里面详细的装备清单——从专业的山地作战服装、高精度望远镜、热成像仪、卫星通讯设备,到特定型号的武器、弹药、炸药、以及一些他看不明白用途的电子侦察和反侦察设备——眉头越皱越紧。这份清单的专业性和针对性,完全超出了普通黑帮或走私团伙的范畴,更像是一支精锐特种小队的装备需求。
“这些东西……有些很敏感,弄到手需要时间和特别的渠道,而且价格不菲。”迭戈直言。
“时间尽量抓紧,钱不是问题。”陈默道,“第一批最急需的,尤其是通讯、观测和山地生存装备,越快越好。武器可以稍缓,但型号必须严格符合清单要求。”
“我尽力。”迭戈记下要点,“关于人手,我先联系几个最可靠的头目,安排他们在智利侧的普孔(pucon,靠近边境的旅游小镇)与你们的人初步接触。你们可以亲自面试和筛选。向导和山地专家,我建议你们至少雇佣两到三个不同的小组,互相不知情,执行不同阶段或路线的任务,这样更安全。”
很专业的建议。陈默和夜鸢交换了一个眼神,表示同意。
“另外,”迭戈压低了声音,“关于你们要找的那个‘蜂后’的据点……虽然我不知道具体位置,但最近边境那边确实有些不太寻常的动静。靠近智利侧,洛斯安第斯(Los Andes)地区以东的偏僻山谷,有传言说私人武装盘查得很严,有大型车辆在夜间出入,还有当地人失踪的传闻,最后都不了了之。如果你们的目标在那一带,要格外小心。”
陈默默记下这个信息。洛斯安第斯地区,这与郑鹏杰提供的“圣埃斯佩里图”山谷的大致方位是吻合的。
会面接近尾声。迭戈最后提醒道:“‘黑曼巴’的触角很长,他们在南美经营多年,眼线可能比想象的更多。你们在巴塔哥尼亚的基地,虽然隐蔽,但大规模的人员和物资流动,不可能完全瞒过所有人。行动要快,准备要充分,一旦开始,就要有决断。”
“明白。感谢提醒。”陈默起身,“第一批装备的运输时间和交接方式?”
“三天后,伊基克港,会有一批‘矿业机械零件’通关,运往阿根廷内乌肯省。你们的货会混在里面。具体的集装箱号和提货暗语,我会通过安全渠道发给你们指定的人。”迭戈也站了起来,“普孔那边的人员接触,我安排好后通知你们时间和地点。”
“合作愉快,迭戈先生。”
“叫我‘兀鹰’就行,这是我的代号。”迭戈伸出手,“祝你们好运。希望‘龙先生’的选择是正确的。”
两手相握,力量感十足。这是一次基于旧日情谊、现实利益和共同风险捆绑的结盟。
离开狩猎小屋,驱车返回巴里洛切的路上,陈默和夜鸢都保持着沉默,消化着刚才会面的信息。
“这个‘兀鹰’,比预想的更专业,也更大胆。”夜鸢首先开口,“他猜到我们要对付的是‘黑曼巴’,还敢接,要么是极度自信,要么是所图甚大。”
“两者都有。”陈默看着窗外飞逝的秋景,“但他提供的渠道和情报很有价值。关键是,他找来的‘山里人’是否可靠。面试的时候,你和‘隼’要仔细甄别。”
“明白。”夜鸢点头,“装备方面,如果他真能在三天内搞定第一批,我们的前期侦察准备就能立刻启动。‘圣埃斯佩里图’山谷的外围地形和气象资料,我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结合‘兀鹰’提供的边境动态,可以初步规划几条渗透路线。”
“抓紧时间。”陈默沉声道,“‘蜂后’丢了‘钥匙’,又损失了‘蝮蛇’小队,绝不会坐以待毙。她一定也在调动力量搜寻我们。我们必须在她找到我们之前,先一步摸清她的巢穴。”
车子驶入巴里洛切小镇,融入黄昏时分熙熙攘攘的游客车流中。看似平静的湖光山色之下,一场跨越国境的暗战,已经悄然展开了第一步。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会面期间,在圣地亚哥“兀鹰”的公司总部附近,一辆不起眼的灰色轿车里,一个戴着耳机、操作着监听设备的男人,正对着微型麦克风低声汇报:“目标与‘老码头货运’的老板埃尔南德斯在城外小屋会面,时长约两小时。无法接近监听,但对方加强了警戒。是否继续跟踪?”
耳机里传来一个冰冷的女声(经过变声处理):“继续监视埃尔南德斯和他公司的通讯及物流动态。查清楚今天会面两人的身份和落脚点。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蜂后”的网,已经悄然张开了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