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夜如释重负地笑了,好似卸下了千斤重担。
“谢主隆恩。”
崇祯沉默了片刻,问道:“张相,你心中可有人接替相位?”
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历代宰相致仕,最忌讳的就是指定接班人,容易引起皇帝的猜忌。
张叔夜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摇了摇头,虚弱地说道:“丞相任免,乃天子权柄,老臣……不敢妄言。”
“这里没有外人。”
崇祯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诚恳地说道:“朕信你,这十八年,你最懂朕的心思,也最懂这朝局,你推荐的人,朕放心。”
张叔夜看着崇祯那信任的目光,心中感动,沉吟了许久,脑海中闪过一个个名字。
“官家若是问老臣……老臣以为,右丞相赵鼎,可担此重任。”
崇祯闻言,微微点头,脸上并没有意外的神色。
“为何是赵鼎?”崇祯追问道。
“赵鼎此人,深沉有度,通达国体。”
张叔夜缓缓分析道:“如今大宋虽强,但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民力疲惫,接下来的几年,当以休养生息、巩固新政为主,赵鼎性格稳重,善于调和阴阳,且他在右相任上多年,对新政了如指掌,由他接任,可保朝局平稳过渡,不至于因老臣的离去而生乱。”
“知人者,智也。”
崇祯长叹一声,拍了拍张叔夜的手背:“张相所言,正合朕意,朕其实也属意赵鼎,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既如此,朕便擢升赵鼎为尚书左仆射,接替你的位置。”
张叔夜听罢,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
半个时辰后,崇祯走出了张府。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岳飞、韩世忠等人依旧守在廊下,见皇帝出来,纷纷围了上来。
“官家,张相他……”
“张相太累了,朕准他致仕了。”
崇祯看着漫天飞雪,声音有些低沉:“从明日起,大宋的朝堂,就要换一副新面孔了。”
众将闻言,皆是一阵沉默,他们知道,随着张叔夜的退隐,那个属于“靖康一代”的悲情与奋斗并存的岁月,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接下来,将有更多的新人进入中书省,开启“崇祯盛世”的全新篇章。
......
崇祯十八年,春。
南京城的积雪刚刚消融,御街两侧的柳树便抽出了嫩绿的新芽。
随着北方大局已定,金国覆灭,漠北臣服,大宋这架庞大的战争机器终于稍稍放慢了转速,开始将目光投向了那些曾经被遗忘的角落。
垂拱殿内,一场关于西南边陲的廷议正在进行。
“大理国主段和誉,遣使上书,进贡金丝楠木、大象、普洱茶砖及良马三百匹,请求大宋册封其为大理王,并请赐大宋历书,愿奉大宋正朔。”
新任左丞相赵鼎,手捧一份来自西南的奏章,神色有些复杂。
听到“大理”二字,殿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对于大宋的君臣来说,大理国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它明明就在卧榻之侧,却仿佛远在天边。
自大宋立国一百八十余年来,大理国前前后后十一次遣使请求册封,甚至有的使者都在边境跪着哭求了,可大宋的态度始终冷若冰霜:不拒绝进贡,不阻断贸易,但就是不给名分,不予册封。
大理国的使者,甚至连大宋鸿胪寺的大门都进不去,只能在广西、四川的边境官员那里打转。
“有点意思。”
端坐在龙椅上的崇祯,翻看着手中的奏章,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朕记得,太祖皇帝曾有遗训,对此地可谓是避之唯恐不及,今日这段和誉又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来讨这个没趣?”
(段和誉,本名段正严,就是天龙八部里的段誉原型,是大理国第十六位皇帝,此时已六十岁高龄,在位三十七年,是大理国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
“官家有所不知。”
礼部尚书出列奏道,“这段和誉,乃是大理国中兴之主,颇慕汉化,只因我大宋如今国威远播,灭金平北,威震寰宇,那大理国虽处西南一隅,但也知天命所归,故而第十二次请求内附。”
“十二次……”崇祯轻轻叩击着御案,目光扫视群臣:“诸位爱卿,朕今日想听句实话,为何我大宋立国百余年,对这送上门的藩属,却始终拒之门外?这其中的缘由,今日不妨摊开了说。”
殿内一阵沉默,最后还是赵鼎站了出来。
作为接替张叔夜的新相,他急需在战略层面上展现出自己的远见。
“官家,此事说来话长,实乃国策使然,非是傲慢。”
赵鼎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道出了大宋对大理“冷处理”背后的五大深层考量。
“其一,乃是前唐之鉴,历史阴影太重。”
赵鼎的声音沉稳有力:“史书有云:唐亡于黄巢,而祸基于桂林,世人皆以为唐亡于流寇,殊不知,唐朝国力的枯竭,实始于与南诏(大理前身)的百年战争。”
“自安史之乱后,南诏背叛唐朝,屡次攻陷成都,洗劫财物人口,致使西南边疆长期不得安宁,唐室为了对付南诏,在西南投入了海量的兵力财力,结果导致北方防务空虚,藩镇坐大,最终不可收拾。”
说到这里,赵鼎拱手向天:“太祖皇帝正是鉴于‘唐天宝之祸,起于南诏’,才在平定后蜀之后,手持玉斧,在地图上的大渡河边重重一划,定下了‘此外非吾有也’的国策,此乃‘使之欲犯不能、欲臣不得’的大智慧,意在切断祸根,避免重蹈唐朝覆辙。”
群臣纷纷点头,太祖的“宋挥玉斧”,在座的谁人不知?那是大宋处理西南问题的基石。
赵鼎继续说道:“其二,便是战略重心的问题,北患,永远重于南顾。”
“自我大宋立国之初,便面临北方强敌环伺,先有辽国占据燕云,后有西夏崛起西北,再后来金人南下,我大宋的每一分钱粮、每一个士卒,都要填进北方这个无底洞。”
“国力有限,守内虚外,对于西南这等化外之地,朝廷既无力控制,也无心经营,况且大理山高林密,道路崎岖,所谓大理路远、兵多且武备齐整,即便劳师远征打下来了,也难以长期驻守,与其陷入泥潭,不如置之不理。”
崇祯微微颔首,这确实是老成谋国之言,在生存压力面前,所有的扩张都是找死。
“那其三呢?”崇祯问道。
“其三,乃是政治顾虑,恐引火烧身。”
赵鼎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官家,那大理国虽名为段氏执政,实则高氏专权,其国内部派系林立,斗争惨烈,段氏数次请求册封,无非是想借我大宋的天威,来压制国内的权臣高氏,巩固其正统地位。”
“我大宋若是不册封,那是‘尊王攘夷’,视其为蛮夷,不与之计较,可一旦接受了称臣,那便是君父与藩属的关系,若是大理国内乱,高氏弑君,大宋救是不救?”
“若救,便是卷入他国内斗,劳民伤财,若不救,则有损天朝威信,这等赔本赚吆喝的买卖,祖宗们自然是不肯做的。”
“更有甚者,朝廷担心‘以夷变夏’,一旦册封,便模糊了华夷界限,反倒给自己背上了沉重的政治包袱。”
听到这里,一旁的枢密使岳飞忍不住点了点头。
作为军事统帅,他太清楚这种“政治义务”带来的军事负担有多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