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化作了包裹周身的粘稠实质。空气呈现出油彩泼洒后又相互污染般的浑浊色调,时而厚重如胶冻,阻碍呼吸,时而稀薄如真空,抽离肺里的氧气。脚下的大地时而坚硬如铁,时而又柔软泥泞,甚至有一次,陈沦踩下去,感觉像是踏入了无底的流沙,吓得莉娜和墨菲斯拼命将他拽回。
光线更是怪异绝伦。不存在稳定的光源,只有不知从何处泛起、又瞬间熄灭的斑斓晕团。有时是墙壁自身在散发幽绿或暗紫的磷光,映照出表面不断变幻的、如同痛苦面孔般的浮雕;有时是空气自发燃烧起冷冽的蓝色或橘红色火焰,无声无息,转瞬即灭,留下一股臭氧或硫磺的怪味。影子被拉长、扭曲、撕裂,又自行拼接成不可名状的形状,跟随或引领着他们的脚步,充满恶意。
声音同样支离破碎。远处似乎仍有清洁工警报的残响,却被拉长成凄厉的哀嚎;近处是岩石摩擦、金属扭曲、液体沸腾却又瞬间冻结的诡谲交响;偶尔还会插入完全无法理解意义的、仿佛来自深渊底层的窃窃私语或沉重叹息,直接叩击在灵魂上,令人头皮发麻,几欲疯狂。
陈沦走在最前面。他此刻的状态极其糟糕,又诡异地带有一丝非人的敏锐。皮肤下的青铜色纹路已经不再仅仅是浮现,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般透出皮肉,在昏暗混沌的光线下清晰可见,勾勒出他颈部、脸颊和手臂的轮廓,散发着不稳定、忽强忽弱的光芒。每一次纹路亮起,他身体就一阵不受控制的痉挛,鼻孔和嘴角不断溢出带有细碎金属光泽的暗红色血液,滴落在地,立刻被混乱的规则侵蚀,化作一缕青烟或一小摊蠕动的不明胶质。
他的眼睛,瞳孔深处的齿轮倒影已经固定,冰冷、精密,非人地转动着,倒映着周围疯狂变幻的规则乱流。这双眼睛不再看向普通的景物,而是死死盯着前方那几条只有他能感知到的、在混沌中若隐若现的“相对顺直线路”。那是碎片被强行激活后,与这片无序领域短暂“共振”所捕获的、代表结构相对稳固或混乱度稍低的“脉络”。它们并非实体路径,而是规则层面的趋向,如同暴风眼中相对平静的气流通道。
他必须集中全部即将崩散的意志,才能锁定这些缥缈的“脉络”,并引导身后的同伴。任何一丝分神,都可能被体内碎片彻底吞噬意识,或被外界的混沌乱流卷入,分解成无意义的规则尘埃。
“左边……三步……避开那片……紫色漩涡……”陈沦的声音断断续续,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个字都耗费巨大力气。他指的“紫色漩涡”在莉娜和墨菲斯看来,只是一片颜色特别浓重、光影扭曲更剧烈的空气,但本能告诉他们,那里极度危险。
莉娜紧跟在他侧后方,一手紧握着那根已经弯曲变形的铁杆,另一只手随时准备搀扶摇摇欲坠的陈沦。她的脸色同样苍白,左臂的伤口在混乱规则的影响下愈合异常缓慢,且传来诡异的麻痒感,但她强行忽略。她的目光更多落在陈沦身上,看着他身上那些如同活物般明灭的纹路,心中充满不祥的预感。
墨菲斯殿后,碎掉的眼镜被他用胶带勉强粘着,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的每一个细节变化,同时不时瞥向陈沦,眼神深处除了紧张,还有一种……近乎研究的专注。他手里依旧握着那个金属圆柱体抑制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三人以这种怪异而艰难的队形,在噩梦般的通道中跋涉。时间感已经完全丧失,可能只过去了十分钟,也可能已有一个小时。体力的消耗是惊人的,不仅仅是肌肉的疲惫,更是精神对抗无形恐怖所带来的深度枯竭。
突然,陈沦停下脚步,身体猛地一晃,几乎栽倒。莉娜急忙扶住他。
“怎么了?”莉娜急切地问。
陈沦没有立刻回答,他瞳孔中的齿轮虚影高速旋转了几下,然后死死盯向前方一片看似与其他地方无异、弥漫着灰白色雾气的区域。在他的“视界”里,那里本应是一条相对清晰的“脉络”延伸的方向,但此刻,那条“脉络”在前方约二十米处,毫无征兆地……断掉了。不是自然消散,而是被某种更加庞大、更加黑暗、充满不祥吞噬意味的规则“实体”所阻断、吞噬。
“路……断了。”陈沦喘息着说,“前面有东西……很大的东西……在‘吃’规则。”
墨菲斯脸色一变,快步上前,从背包侧袋(不知何时他又背上了自己的包)里掏出那个从沙漏处得来的、装有“影噬胶”的小型培养皿。只见培养皿中那半透明的胶质物此刻如同沸腾般剧烈蠕动,内部闪烁的彩色光点密集到连成一片刺目的白光,并且全部指向陈沦所看的方向,胶质物本身甚至开始向那个方向凸起,仿佛要被吸过去。
“高浓度规则凝聚体……或者说是‘混沌节点’。”墨菲斯声音低沉,“无序喷发中可能自然形成的‘肿瘤’,吞噬周围一切规则来维持自身存在并增长。不能靠近,会被它捕获、分解、吸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