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府门前,曾几何时车水马龙,拜帖如雪,如今却门可罗雀,唯余几对素白灯笼在风中孤零零地摇曳,映着朱漆大门上悄然褪去的荣光。
那冰冷的“奠”字,像一只只窥探命运的眼睛,漠然注视着这世态炎凉。
府内,凄风苦雨仿佛凝成了实质。
往日的笑语喧阗被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寂静所取代。
回廊下,偶尔走过的仆役皆身着素服,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动了灵堂里那位夫人。
喻万春待下宽厚,与夫人温云舒皆是难得的心善之人,府中内侍丫鬟多受其恩惠。
此刻男主人暴卒,让所有感念主家恩情的人都心戚戚然。
灵堂设于正厅,香烟缭绕,烛火明灭。
温云舒一身缟素,不施粉黛,容颜憔悴。
她眼圈泛红,眼眸深处是外人看来深不见底的悲恸,接待着一波波前来吊唁的宾客。
这些人中,有真心前来致哀怀念文清先生的,也有怀着各种心思、前来窥探虚实的,甚至还有落井下石、确认政敌已除的。
温云舒皆应对得体,言语哀戚而不失分寸,行礼如仪,将一个强忍悲痛的贤淑妻子角色演绎得无懈可击。
唯有在更深人静,所有外人都已离去,她那层面具才会彻底卸下。
她独坐于寝室窗下的灯影里,望着跳跃不安的烛火,眼中流露出是无法掩饰的焦虑与等待。
“相公……你到底……”一声低不可闻的呼唤,裹挟着这些时日以来积攒的所有担忧,逸出唇瓣。
这七天,对她而言,比七年还要漫长。
外界皆道喻夫人悲痛过度,水米难进,形容枯槁。
唯有她自己知道,支撑她的,并非悲伤,而是一个希望。
但计划是否顺利?
他是否真的安然无恙?
任何一环出错,便是万劫不复。
这种等待,混合着对未来莫测的恐惧,日夜煎熬着她的心神。
第八日黄昏,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汴京城的飞檐斗拱。
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喻府紧闭的侧门。
车夫是个面容朴拙的汉子,动作麻利地放下脚凳。
下来的是一位穿着半旧棉袍、须发皆白的老仆模样的人,他手中提着一个简单的食盒,自称是仰慕文清先生清名已久的乡野鄙人,听闻噩耗,特来送些家乡土仪作为奠仪,并希望能当面宽慰喻夫人几句。
小内侍通传进去。
温云舒听到后心中猛地一动,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定了定神,吩咐在偏厅接待。
偏厅里光线昏暗,更显清冷。
那老仆进退有度,举止间却透着一股不同于寻常仆役的沉稳。
他恭敬地递上一封素白信笺,信封上无一字,低声道,声音沙哑,“夫人,这是我家老爷让老奴务必亲自交到您手上的。老爷说,此物或可稍慰哀思。”
温云舒接过那薄薄的信封,指尖触及的瞬间,几乎能感受到自己心脏的狂跳。
她面上依旧是一片悲戚的麻木,淡淡道,“尊上老爷有心,妾身感激不尽。”
待老仆躬身退下,身影消失在廊庑尽头,温云舒紧紧攥着那封信,几乎是脚步虚浮地迅速回到内室,“咔哒”一声轻响,将门栓牢牢插上。
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剧烈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擂鼓般敲击着耳膜。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试图平复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激动,才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那封没有署名的信。
信纸是常见的竹纸,上面是她熟悉的字迹,她绝不会认错!
“见字如晤。”
仅仅四个字,已让她眼眶瞬间湿热。
她迫不及待地往下看:
“汴京风寒,不宜久居。”
“闻北地有孤雁,哀鸣三日,其声凄切,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然雁乃候鸟,天性南归。今秋已深,春山在望,何不振翅,归于暖巢旧林?”
“巢中幼雏,自有林荫庇护,待其羽翼丰满,自会寻迹而来。”
幼雏这是在说她的弟弟温澈吗?
“林荫庇护”是指托付给了可靠之人?
“路途迢迢,望自珍重。”
最后是落款:观雁人。
没有落款,没有明确称谓,但字字句句,皆是他与她之间的默契!
“大雁南飞……归于暖巢旧林……”她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面颊滑落,滴在素白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的湿痕。
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苦泪,而是喜悦,是巨石落地后如释重负的泪水,是连日来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后情感的决堤!
相公没事!
相公真的没事!
那惊险的计划,成功了!
他是在告诉她,他已安全。
所有的焦虑、等待、伪装出来的悲痛,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虚脱。
她知道,这府邸周围,乃至这汴京城内,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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