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而宏大的力量，毫无征兆地降临！
如同无形的巨手攥住了他的灵魂，猛地将他从这具名为“李什长”的、伤痕累累的流民躯壳中狠狠拔出！眼前赵大、王狗儿惊恐的面容，远处甲士森然的阵列，浑浊的长江，阴沉的天空——所有景象瞬间扭曲、拉伸、碎裂！化作无数飞速旋转的、色彩斑斓却又冰冷刺目的数据流！
“呃啊——！”
谢昭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这感觉比永嘉南渡时被规则长江吞噬更恐怖！那一次是肉体的毁灭与重构，而这一次，是意识被彻底剥离，像一张被强行格式化的芯片，投入了数据洪流的粉碎机！
轰！
意识在无垠的虚无中猛烈震荡，随即被狠狠“塞”进了一个全新的容器！
剧痛！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来自灵魂层面的撕裂与重塑！
无数陌生的、带着强烈优越感和焦虑感的记忆碎片，如同狂暴的洪流，狠狠冲击着他二十五世纪形成的思维壁垒！
“吾乃汝南周昉！周氏虽非王谢顶流，亦是南渡侨姓！岂能与寒门黔首同列？”
“此次清谈，乃王导公亲自主持！若得一言半语赏识，或可再晋品级…”
“《庄子·齐物论》妙则妙矣，然则‘吾丧我’之说，终究太过虚妄，如何治世？如何在司徒面前彰显我周氏实学？”
“五石散…需按时服之…此乃名士风仪…不可懈怠…”
这些记忆碎片，带着华服熏香的奢靡气息，带着对跻身顶级清流的病态渴望，带着对“虚胜于实”清谈风气的矛盾与焦虑，更带着一种根深蒂固、视寒门如尘埃的鄙夷！它们如同带着倒刺的锁链，疯狂地缠绕、勒紧谢昭的核心意识，试图将那个来自二十五世纪、以“三学”为刃、挣扎于寒门底层的灵魂彻底绞杀、覆盖！
“滚开！” 谢昭在意识深处发出狂暴的怒吼！规则之瞳的碎片在眉心疯狂闪烁，试图构筑防御。但这一次的冲击，远比扮演小吏张泓或寒门乐师时猛烈百倍！士族的身份，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规则烙印！
警告！认知冲突超阈值！
角色记忆同化进程：42%… 53%… 65%…
冰冷的、仿佛来自“天启系统”本身的提示音在意识深处炸响！谢昭感觉自己的思维正在被强行扭曲，属于“谢昭”的冷静、理性、对门阀的厌恶，正在被“周昉”的虚荣、焦虑、对品级的执着所侵蚀！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觉得，江滩上那些流民…确实污秽不堪，扰乱秩序，死不足惜…
“不——！”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对“自我”的绝对守护意志轰然爆发！心理学构筑的堤坝在千钧一发之际死死顶住了记忆洪流的冲击！他死死抓住“寒门”这个核心锚点——江滩的屈辱，父母的惨死，二十五世纪被算法阶层固化的边缘感——这些冰冷的现实如同淬火的利刃，狠狠劈开了“周昉”虚幻的士族光环！
同化进程：65%… 58%… 47%… 稳定于临界点39%！
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阵阵虚脱的眩晕和深入骨髓的冰冷。谢昭，或者说，此刻顶着“汝南周昉”躯壳的谢昭，猛地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精致繁复的雕花承尘，由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紫檀木制成。身上盖着的锦被柔软滑腻，刺绣着云鹤纹样，触感是二十五世纪合成材料无法比拟的天然舒适。然而，这极致的舒适，却像一层华美冰冷的枷锁，紧紧束缚着他。
他挣扎着坐起身。这是一间极为宽敞的卧房。地面铺着打磨光滑、纹理细腻的柚木板，光可鉴人。靠墙是整排的紫檀木书架，上面整齐地码放着成卷的竹简和帛书，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更浓郁、更奇异的甜香。房间一角，青铜仙鹤香炉口中正袅袅升起淡紫色的烟雾，那奇异的甜香正是来源于此——规则化的五石散药香！
谢昭低头看向自己。一身月白色的宽大丝质深衣，衣料轻薄柔软，袖口和衣襟处用银线绣着细密的卷草纹。腰间松松系着一条玉带，触手温润。这身装扮，飘逸出尘，尽显名士风流。
可谢昭只觉得无比沉重！这身华服，每一根丝线都仿佛浸透了“九品中正”的规则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勒紧他的脖颈！他属于江滩泥泞，属于永嘉的挣扎与呐喊，而不是这熏香缭绕的士族牢笼！
他踉跄着下榻，赤足踩在微凉的柚木地板上，走向房间一侧敞开的雕花木窗。
窗外，烟雨迷蒙。
他正身处一座临水而建的高楼之上。下方，是蜿蜒流淌的青溪，溪水在细雨中泛着青碧的光泽，几艘精致的画舫静静停泊。溪岸两侧，是鳞次栉比、粉墙黛瓦的深宅大院，高墙森严，飞檐翘角隐没在雨雾之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和隔绝。更远处，烟雨朦胧中，一座巍峨的宫城轮廓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那便是建康宫，台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