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结束后的第三日,晨雾刚被暖阳揉碎在琉璃瓦上,皇宫深处的御书房已飘起缕缕檀香。
那香气不是寻常的浓郁甜腻,而是带着陈年沉香的醇厚,混着宣纸上的松烟墨味,在鎏金铜鹤灯的光晕里漫开,像一层无形的纱,裹着满室的沉静与威严。
皇帝谢栩指尖捏着朱笔,笔尖悬在奏折上迟迟未落下。
案头堆叠的奏章大多与秋狩善后相关——清理黑云隘的碎石、安抚受惊的世家子弟、奖赏护驾的侍卫,桩桩件件都需他亲自定夺。
他眉峰微蹙,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几分疲惫,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笔杆,指腹蹭过笔杆上精致的龙纹雕刻,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思绪稍稍清明。
“陛下,七殿下求见。”内侍轻得像一片羽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连呼吸都放得极缓,生怕惊扰了御书房里的静谧。
谢栩头也未抬,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朱笔终于落下,在奏折上批下遒劲的“准”字,墨色晕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
门被轻轻推开,谢珩的脚步声沉稳地响在青砖地上。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常服,领口袖口绣着暗纹云鹤,既不失皇子的贵气,又比朝服多了几分温润。
行过标准的君臣礼,他垂手立在一旁,没有像往常那样主动汇报秋狩时的政务细节,也没有提及围场里的趣事,只是安静地站着,像一幅精心勾勒的水墨画,低调却难掩风骨。
可这份安静里,又藏着几分不同寻常。往日里谢珩虽温润,却总是从容不迫,
今日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泛白,目光落在地面的金砖上,却又时不时悄悄抬眼,看向御案后的父亲,那眼神亮得有些刺眼,像藏了星星的夜空,既带着期待,又裹着几分踌躇。
谢栩放下朱笔,端起一旁的青瓷茶杯,指尖刚触到杯沿,便敏锐地捕捉到了儿子的异样。
他抬眸看过去,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却又带着父亲对儿子的熟稔:“珩儿,有事?”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谢珩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的心跳骤然加快。
他上前一步,撩起衣摆,“噗通”一声跪在了金砖上。
那声音在安静的御书房里格外清晰,连内侍都在门外悄悄吸了口气——皇子见君,除非是重大场合或是请罪,从不行这般大礼。
谢栩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眉峰微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等着他开口。
“父皇,”谢珩的声音清朗,却比平时多了几分郑重,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了反复斟酌,
“儿臣今年已二十有二,昨日见大哥带着大嫂处理秋狩后的家事,二哥身边也有侧妃照料,心中忽生慕濡之情。
儿臣恳请父皇,为儿臣择一贤妃,安定家室,也能让儿臣更专心地辅佐父皇。”
他垂着头,额前的碎发落在脸颊旁,遮住了眼底的紧张,却遮不住声音里的坚定。
这番话既表达了想成家的意愿,又点出了“辅佐父皇”的心意,既合情合理,又不失皇子的分寸。
谢栩靠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着御案,发出“笃笃”的声响,像在掂量着什么。
他审视着谢珩,目光深邃,仿佛要透过他温润的表象,看到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谢珩这孩子,从小就比其他皇子沉稳,从不主动求取什么,尤其是婚姻大事,之前皇后几次提起,他都以“国事为重”推脱,今日却这般急切,还行了大礼,这里面定然有猫腻。
“哦?”皇帝拖长了语调,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朕的珩儿终于开窍了?莫不是秋狩时看中了哪家的闺秀,让你这般按捺不住,连三天都等不及,就来跟朕请旨?”
谢珩猛地抬头,目光坦然地迎上父亲的审视。他知道,在父皇面前,任何迂回和隐瞒都没用,父皇心思缜密,稍有破绽便会被察觉。他定了定神,语气诚恳:
“儿臣不敢妄自指定人选,婚姻大事,自当由父皇母后做主,儿臣只需遵旨便是。”
先表明态度,再循序渐进——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策略。见皇帝神色未变,他继续说道,声音放缓,
带着恰到好处的回忆:“不过秋狩期间,儿臣确实观察了各家淑女。
尤其是忠勤侯府的花氏嫡女花念安,黑云隘突发意外时,她虽受了惊吓,却没像其他闺秀那样哭闹,反而迅速镇定下来,还提醒身边的侍女安抚其他姑娘,协助侍卫维持秩序,颇有大家风范。”
他顿了顿,想起那日在黑云隘看到的场景——
花念安站在混乱中,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用极低的声音跟侍女交代着什么,那模样不像娇生惯养的侯府嫡女,倒像个久经风浪的智者。
他的语气里多了几分赞赏:
“花老侯爷一生忠勤,为朝廷鞠躬尽瘁,花大人如今也在户部克己奉公,从未参与党争。家风清正,教养出的女儿,想必也是贤德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