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抱着薛明蕙,在漩涡中被剧烈地拉扯着。她靠在他胸前,呼吸微弱而轻浅。他不敢松手,唯恐她会被这股力量撕碎。
鲜血从她嘴角渗出,滴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那血并未散开,反而顺着指尖蜿蜒爬进袖口。忽然,她袖中的丝帕轻轻一颤,竟自行飞出。
璇玑图在空中缓缓展开。
由她咳出的血点勾勒而成的图案开始发烫,金光一圈圈荡漾开来。黑暗裂开一道缝隙,扭曲的光影从中钻出。下坠之势戛然而止,他们的身体开始缓缓旋转。
薛明蕙睁开了眼。
她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那女子身着唐时衣裙,手持银针,正为一个满脸伤痕的男子施针疗伤。风起,吹动她的发带,她蓦然抬头,目光穿透时空,与此刻的薛明蕙四目相对。
紧接着,又一人浮现。
她身穿军装,披着染血战袍,手握长枪立于城楼之上。敌军攻城的号角响起,她抹去脸上尘灰,眼神冷如寒霜。
再后来,是一位穿旗袍的女子,伫立在民国街角,伞尖轻点地面,雨水顺伞柄滑落。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猛然转身,撑开油纸伞——伞骨之中,藏着一把枪。
每一世的她都站在这里,围成一圈,静静凝望着中央那个虚弱的自己。
谢珩心头一紧。他察觉到怀中的女人越来越轻,仿佛随时会化作烟尘消散。他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疼痛让他保持清醒。
“别看她们。”他低声说,“你是你。”
薛明蕙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向璇玑图。图卷剧烈震颤,发出一声低鸣。那些前世的身影后退一步,却并未消失。
“我不是来取代谁。”她的声音虽轻,却清晰坚定,“我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话音刚落,图中骤然亮起强光。那些身影微微低头,似在确认某种印记。其中一人抬起手,指尖逸出一点红光,落入图中。第二人、第三人相继照做。每一道光都携带着一段记忆、一种能力、一份执念。
谢珩胸口的玉佩突然震动。
他低头一看,那块旧玉裂开一道细缝,青光透出。玉佩自行飞起,缓缓变形。青铜色泽浮现,刻上二十八星宿纹路,最终化作一方罗盘。
指针急速转动,终是停住,指向上方。
那里原本空无一物,可随着罗盘定格,空中竟浮现出一条细若游丝的光痕,宛如画笔勾勒而出,直通远方。
就在此时,下方传来一声怒吼。
漆黑的利爪撕裂空间,一头巨狼扑跃而出。它由黑雾与怨气凝聚而成,双目赤红,獠牙外露。这是北狄王残魂所化,借裂缝重生,已成凶兽。
巨口张开,直扑而来。
一道银光快过其速。
裁衣剪自虚空中疾掠而至,划出一道弧光,瞬间斩断巨狼前爪。黑雾炸裂,狼嚎刺耳。剪刀在空中翻转一圈,稳稳悬停于薛明蕙面前。
她伸手握住。
剪刃之上,悄然浮现三个字:轮回引。
这三个字,她认得。
并非今日初见,而是曾在梦中见过无数次。那时春桃还是个小丫头,蹲在院子里剪纸人。她剪了个穿红嫁衣的姑娘,又剪了个骑马的将军,用红线将两人连在一起。
她笑着说:“小姐,我娘说过,能剪出姻缘的人,命里都带‘引’字。”
原来,一切早有预兆。
她将最后一滴血弹向裁衣剪。
血珠沾上剪刃,刹那燃起金色火焰。剪刀自行飞起,在空中划出半圆。一扇光门豁然开启,正对罗盘所指方向。
谢珩背起她,一步跨入光门。
他们刚踏入一半,身后便传来巨狼的咆哮。那凶兽不顾断爪,猛扑而至。利爪直袭谢珩后背。
他侧身闪避,肩甲却被刮落一块。伤口崩裂,鲜血洒在光门边缘。光门剧烈晃动,几欲关闭。
“快!”他低喝一声。
薛明蕙抬手按住光门内侧,掌心贴上的瞬间,璇玑图再度震颤。光门恢复稳定,继续延伸。
他们离出口越来越近。
就在即将完全穿越之际,薛明蕙忽然回头。
她看见巨狼停下了攻击,低头凝视着某处。顺着它的视线望去,是一片漂浮在乱流中的碎布——那是她早年遗落在御花园的裙角,如今静静悬浮。
布上干涸的血迹,形状竟与璇玑图一角完全吻合。
她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却未及出声,整个人已被光门吞没。
传送仍在继续。
她意识模糊,只能感受到谢珩始终紧握着她的手腕。他的体温透过肌肤传来,支撑着她未曾彻底昏沉。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浮现出微弱的光。
不是日光,也不是灯火,而是一种柔和的白光。光中隐约有人影,似是站立之人,又像是神像轮廓。
谢珩没有停下。
他知道不能停,一旦停滞,或许便再也无法脱身。
他背着她前行,脚下之路如云似水,踏之无实感。四周寂静无声,连呼吸都仿佛被吞噬。
忽然,薛明蕙的手指微微一动。
她睁开眼,望着前方的光,嘴唇轻启。
“春桃……”
谢珩低头问:“你说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那片光芒深处。
他顺着她所指望去。
光中有个小小的身影奔跑而来。那人手中高举剪刀,脚步轻快,脸上带着熟悉的笑容。
是春桃。
可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明明还在山下的医馆里,昏迷未醒。
谢珩紧紧攥住手中的断玉簪。
簪尖刺破掌心,鲜血渗出。他顾不得痛,死死盯着那奔来的身影。
若是假象,便是陷阱。
若是真的……
她又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念头未尽,眼前景象骤然扭曲。
奔跑的身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扇巨大的门。门上雕琢繁复纹路,中央有一圆形凹槽,形状恰似一把剪刀。
薛明蕙的手垂了下来。
她闭上双眼,靠在他背上,再无声息。
谢珩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那扇门。
靴底踏在虚空,发出细微声响。每走一步,背后的黑暗愈发浓重。前方的门静默矗立,毫无反应。
直至只剩三步之遥,门缝中缓缓渗出一丝红光。
似血,又似锈。
那光在空中流淌,徐徐写下两个字:
开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