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的手指仍在发麻。她握着银针,一步步向前走去。脚底踩在碎石上,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疼痛直钻心口。她感觉魂魄被某种力量拉扯着,身体越来越沉,视线也开始模糊。
沈从吾站在药鼎前,双手高举。九座巨鼎燃起幽绿火焰,火光中浮现出一张张扭曲的脸,发出凄厉的惨叫。那些声音如利刃般刺入她的耳膜,几乎要撕裂她的神志。
不能再等了。
她猛然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银针之上。血顺着针身滑落,滴到地面时并未散开,反而沿着地缝蜿蜒爬行,逐渐连成一道道红线。红线交错勾连,形成一个残缺的图案。
大地开始震颤。
一声剑鸣划破长空。
黑金长剑自地下冲天而起,悬停半空。剑身映出一幅幅画面——战场、皇宫、悬崖……全是他们十世轮回中死去的瞬间。第一世他以刀贯穿她的心脏,第七世他在刑场冷眼看着她饮下毒酒,第九世他亲手将她推下万丈深渊。
剑光倏转,直指谢珩。
谢珩被血魔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黑焰已烧至肩头,皮肉绽裂,金色的血液缓缓渗出。他听见剑声,猛地抬头,见长剑疾驰而来,拼尽全力挣扎。
血魔有所察觉,六只手臂同时收紧。
就在这刹那,诛魔剑破开黑火,落入他手中。
剑柄冰寒刺骨。他刚握住,右臂便剧痛如裂,鼻血涌出,耳中嗡鸣不止。他张嘴欲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唯有目光牢牢锁住薛明蕙。
薛明蕙跪倒在地,用手撑住地面,颤抖着撕下一片袖角。布上沾着心口渗出的血,她蘸血为墨,在空中一笔一划写下三个字——“断因果”。
风骤然止息。绿火摇曳,仿佛被无形之力压制。空中那三个血字缓缓旋转,泛起微弱光芒。她将染血的丝帕覆于符咒背面,用力按压下去。
金光炸裂。
所有红线剧烈震颤。
血魔发出嘶吼,胸口猛然裂开,无数细如发丝的红线飞射而出。红线在空中狂舞,每一根都映出一段记忆——她咳血倒地、坠入深渊、被迫饮下毒酒……全是她十世殒命的瞬间。
几根红线直扑谢珩,缠住他的四肢。他闷哼一声,动作迟滞。又有数根扑向薛明蕙,狠狠扎进她的太阳穴。
眼前一黑。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
她看见自己躺在军营帐篷中,胸口插着他留下的断刀;看见宫宴之上,毒酒滑入口中,帘幕后是他冷漠的眼神;看见风雨交加的悬崖边,他一步步逼近,最终将她推下山崖。
痛感真实得令人窒息,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不能倒。这一世,她必须清醒。
青崖拖着伤腿踉跄奔来。机械腿冒着黑烟,已然濒临崩溃。他按下腿侧机关,“咔”一声轻响,利箭激射而出。
箭矢精准斩断三根红线。
薛明蕙呼吸一松,立刻抬手,在空中补上最后一笔。
符咒终成,金光如网铺展而下。
红线一根根断裂。
谢珩抓住时机,怒吼一声,挥动诛魔剑横扫四方。剑过之处,红线成片崩断。他双目赤红,金血自鼻耳流淌,却毫不停歇。
血魔剧烈抽搐,躯体寸寸龟裂,内部传出另一个声音——低沉、狂野,如同狼嗥。
“你们斩不断!”那声音咆哮,“这是命中注定!是轮回的锁链!”
轰然巨响,血魔炸裂开来。
北狄王从中跃出,身形暴涨,全身覆盖漆黑鳞片,手持狼牙长矛。他落地瞬间转身,矛尖直取薛明蕙后心。
破风之声呼啸而至。
薛明蕙正全神贯注绘制符咒,毫无防备。
青崖欲扑救,却因腿伤无法移动。
谢珩回头怒吼:“躲——”
话音未落,一道靛蓝身影自虚空中浮现。
那人无声无息,没有脚步,亦无气息。他出现在薛明蕙身后,张开双臂。
狼牙矛贯穿他的胸膛。
冷十三低头望了一眼穿腹的矛尖,再看向谢珩。嘴唇微动,无声地说出三个字:保她周全。
下一瞬,他的身体化作点点星光,消散于天地之间。
薛明蕙猛然回头,只捕捉到最后一缕光尘飘落。她张嘴,却喊不出名字。手中符咒因这一晃偏移一寸。
残余红线疯狂反扑,扭结成束,直击二人要害。
谢珩单膝跪地,手臂颤抖。他将剑插入地面,借力站起。目光锁定北狄王,一字一顿道:“你说这是劫?”
他抬起左手,抹去脸上的血迹。
“可我偏要斩。”
拔剑而起,全身金血涌入剑身。剑光暴涨,劈出百丈长的璀璨光刃。
所有红线尽数断裂。
空中幻象开始崩塌。战场湮灭,宫殿倾颓,悬崖消失。最后只剩一句话,在风中轻轻回荡:
“此世为终。”
薛明蕙终于支撑不住,倒在碎石地上。她侧卧着,手中仍紧攥着那方丝帕。帕上血迹已干,璇玑图纹路微微发烫。
谢珩拄剑而立。他低头望着冷十三消散之处,久久不动。
青崖坐在地上,弓箭掉落身旁。他仰头喘息,额上满是冷汗。
北狄王连连后退。他的身躯正在溃烂,黑鳞片片剥落,露出腐坏的血肉。他死死盯着他们,眼神凶狠,却不再进攻。
远处天际裂开一道缝隙。
乌云汇聚。
谢珩忽然抬头。
他看见云层中有光流动,宛如有人执笔书写。
薛明蕙的手指微微颤动。
她想抬手,却使不出丝毫力气。
视线模糊中,只能看见谢珩的背影。他就那样站着,像一堵不可逾越的墙。
雷声响起。
第一道雷霆落下,击中诛魔剑尖。剑身嗡鸣震颤,光芒大盛。
谢珩紧握剑柄,低声说道:“还没完。”
